地窖裡一時靜謐,隻有一股腐氣混濁著血腥味兒襲來。
江璃沉著臉道:“她既是雲梁公主,那麼為什麼不安生地待著梁州,跑到沛縣做什麼?你們在合計什麼?”
江偃哭喪著一張臉,輕歎了口氣。
“我也想知道她在做什麼妖,可……”他似是有幾分猶豫,又有幾分難堪,抬起一張蒼白素淨的臉,悒悒地看向江璃。
“可她並不信任你,沒有把你當自己人,什麼事也都瞞著你。”江璃替他說了。
江偃一怔,詫異:“皇兄,你怎麼知道?”
江璃斜眼剜了他一下,把他鬆開。
“九夭……哦不,孟淮竹如此這般拿你做筏子來引朕入局,豈會料不到朕會來找你算賬?”
他清顏如雪,隱在暗昧處,聲音幽涼:“就算你的身上流著雲梁人的血,可你到底是大魏皇子,人家怎麼可能會拿你當自己人?”
江偃麵色更慘白了幾分,卻蘊起一抹半分輕佻、半分淒落的笑:“是呀,他們不拿我當自己人,我這大魏皇子回了長安,江氏宗親也不拿我當自己人,我天生命不好,成了個兩不靠、兩邊都嫌棄的人。”
寧嬈見一慣吊兒郎當、不羈的江偃竟會有這樣一麵,一時有些五味陳雜,默默地在心底歎了口氣。
江璃卻不為所動,隻冷冷地看著江偃。
憂鬱悵惘了一會兒的江偃果然不負他所望,哀戚連連地抹了兩把不存在的淚,一把抱住江璃,哀聲道:“我隻有皇兄了,皇兄是我最親的親人,你可一定得對我好些,不然我活著真沒什麼意思了。”
說罷,把他那在地窖裡沾滿了臟汙的臉頰放在江璃鮮亮、潤澤的錦衣上蹭了蹭,那刺繡九章的青色纁裳上瞬時多了一灘突兀至極的灰漬。
寧嬈:……
有些人就不能隨便同情!
她終於明白江璃對著自己弟弟時為什麼那麼暴力,那麼缺乏同情心,缺乏耐心了,絕不是因為什麼上一輩恩怨,絕對是因為,這小子就是一個滾刀肉!
江偃在江璃身上蹭了一會兒,終於把自己的臉蹭乾淨了,像剛看見寧嬈似的,衝他俊雅一笑:“皇嫂,這幾日讓你掛心了。”
寧嬈僵硬地衝他笑,心想,誰掛心你了?要不要這麼自作多情……
江璃稍霽的臉色陡然轉涼,給他腦門上敲了幾個爆栗,甩袖轉身拉著寧嬈往外走,回頭一看,見江偃仍在原地。
他扭著衣角,訕訕道:“我還得放最後一日血。”
江璃道:“你跟朕回去,換身衣裳,吃點飯再回來,看你那臉色,跟鬼一樣。”
江偃垂喪地說:“放血期間不能吃飯,隻能喝水,不然血質不純,解不了蠱毒。”
江璃一詫:“你六天沒吃飯了?”
江偃可憐巴巴地點頭。
江璃默了默,幽幽道:“救人性命是大功德,反正與己無礙,你就再忍一忍吧。”
他把江偃跟他說過的話又還了回去。
說完,就拉著寧嬈出來了。
地窖的門被關上時,裡麵傳出了江偃鬼哭狼嚎的哀叫聲……
他們正要往回走,卻見了一個熟悉的人正過來。
她一身藕色布衣,身形婀娜,容顏秀致,正是前些日子命運頗為坎坷的孫蠱醫的女兒孫鈺兒。
當初是禁衛把孫鈺兒從大牢裡帶出來的,她雖不知道江璃和寧嬈他們的真實身份,但卻是視他們如恩人的。
她提著籃子,衝他們拂身。
寧嬈見她籃子上蓋著一張粗布,納罕:“楚王這些日子是不能吃飯的,你給他帶了什麼?”
孫鈺兒嬌然一笑:“雖不能吃飯,但可以喝水,我給殿下帶了些水……”她清怡的容顏稍暗,歎道:“都是因為舍弟,才連累了殿下,我們全家都感恩戴德,也當真是心裡過意不去。”
寧嬈忙道:“楚王心地善良,可是一心想要救人的,你也彆多想了。”
孫鈺兒應下,又向他們施過禮,要開門進地窖。
江璃叫住了她。
“你……和雍涼會成親吧?”
寧嬈一詫,她沒想到江璃竟關心這樣的事。
可望著他神情莫測的臉,她突然有些明白了,如果說這事從一開始就是九夭,哦不,孟淮竹的陰謀,那麼身涉其中的孫氏父女恐怕也很難說得清跟孟淮竹到底有沒有瓜葛,是不是幫凶。
而雍涼……
他和孫鈺兒的攀連似乎更為深固,那麼他是不是也和孟淮竹一早就勾結在了一起,專門算計江璃。
聽到他這樣問,孫鈺兒一怔,她掠開擋在額前的一綹秀發,柔軟的麵容上出現堅毅的神情,微微一笑:“會,我們會成親。”
頓了頓,她又道:“我雖然不知道閣下是何身份,雍涼也不肯對我說,但我知道,你對雍涼來說很重要,你也很關心他,請你放心,我會好好待雍涼,絕不會……”她咬了咬唇,仿似下了很大決心:“絕不會讓他陷入任何危險的紛爭。”
江璃點頭,緊擰的眉宇倏然鬆開,似乎在頃刻間將一些東西釋懷了。
孫鈺兒將視線凝在了他們身上,驀得,問:“我聽二位的口音像是從北邊來的,可是長安人?”
寧嬈含笑衝她點頭。
孫鈺兒道:“素昧平生,本不該提這樣的要求,可鈺兒今生恐怕都不能再去長安向恩公道謝了,能否勞煩二位去代我看看恩公。”
寧嬈一愕:“恩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