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第60章(1 / 2)

當皇後失去記憶 桑狸 12381 字 9個月前

屏風外良久無言,陳宣若從最初猝不及防的震驚,到慢慢安寧下來,凝著屏風,唇角微彎,帶著些許無奈地搖了搖頭:“終於想起來了。”

“這麼些日子,我既希望你永遠都不要恢複記憶,可隱隱又盼望著你能恢複記憶,該念的念,該恨的恨,總好過對自己的過往渾然無知。”

該念的念,該恨的恨?

陳宣若還真是一慣的月朗風清,對一切都不甚在意的模樣。難道他覺得,這些事可以單純用一個恨來了結?

寧嬈咬了咬牙,沒好氣道:“你承認就好,當年就是你和孟淮竹合起夥來把我算計了,當初在長安街頭你我偶遇,恐怕從那個時候起就是一場精心炮製的陰謀了吧?”

陳宣若緘默片刻,搖頭。

“可能我的話在你麵前已沒多少可信,但我還是要說,你我初遇隻是偶然,那時我雖然表麵平靜,但心底很是驚訝,因為,你和淮竹長得乍一看簡直是一模一樣。”

“那個時候你們已經成親了?”

陳宣若又沉默了,神情微惘,似是陷入追憶。烏黑的瞳眸中流動著什麼,隱隱潛藏著溫暖和煦的光芒,連帶著那張如畫一般,俊秀卻略顯刻板的臉都變得柔和起來。

“嘉業二十四年,我離開了國子監去往嶽州遊學,歸來途中遇匪寇,幸得淮竹相救。我受了些傷,她便收留了我,那段時間……”他微頓,聲線溫柔:“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候,從那時起我就發誓,今後餘生,我定會拚儘全力去保護淮竹,讓她免受風雨,一世無憂。”

說到最後,神色不由得轉黯。

大概是他最終發現,自己並沒有讓孟淮竹免受風雨的本事,這世間的刀劍光影還是會半點不漏的落到她的身上。

這一番神情告白倒讓寧嬈心情複雜起來。

她原本覺得自己恨陳宣若和孟淮竹恨得理直氣壯,特彆是陳宣若,從一開始就是在欺騙她,甚至在她失去記憶醒來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還覺得自己對不起他,自己才是那個始亂終棄、見異思遷、該遭唾棄的人。

可轉了一圈,發覺原來被陳宣若耍得團團轉。

遙想當初她剛剛醒來偷跑出宮去找他,他可是甚是無辜外加委屈地在她麵前說是她要不肯嫁了,是她有了彆的心思。

現在想來,那個時候他應該早就發覺江璃尾隨她而來,是故意說出這些話,好把自己劃定在安全的疆域內來抵消江璃的懷疑吧。

陳宣若自始至終都知道一切,他掌握著全部的真相,隻是很有耐心地陪他們這群陷在迷霧裡的人演了一出戲,冷眼看著他們步步掙紮,一點點探知迷霧後的真貌。

這樣聽上去,他很是可惡,可……他又是為了什麼呢?

為了孟淮竹,或是為了雲梁。

不管最初的目的是什麼,他如今貴為右相,深得聖眷,本有著大好的前程,可是卻給自己挖了好深、好深的一個大坑。

寧嬈如今心中的那點複雜,半是來自於孟淮竹,半是來自於江璃。

她心情有些許平靜,大約是覺得麵前這個人有點慘……

“陳宣若,我的記憶還有部分殘缺,不確定你還替孟淮竹做了多少事。你有沒有想過,這些事遲早有一天會被景桓知道,到那時就算他不忍心殺你,你這丞相也當到頭了吧?”

陳宣若和她不同,縱然她是皇後,聽上去更尊貴,可執掌的不過是一些與大局無礙內帷瑣事,不管她是不是雲梁公主,有沒有外心,都很難在江璃的眼皮子底下翻出天去。

可陳宣若是丞相,還是鳳閣裡掌秉筆權的丞相,總攬六部軍政,在朝局中可以說是江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這樣的人,與雲梁人暗中相交,更和雲梁公主如此密切,往小了不忠於君王,往大了會動搖國本,江璃如何能容得下?

聽她這樣問,陳宣若愣了愣,臉上出現了些許失落悵然的神情,但很快掩去,留下一抹風輕雲淡:“我年少及第,摘得魁首。又以弱冠之年拜相,本就享了這世間頂級的風光,天下千千萬萬的仕子就算熬儘心血一輩子都不會有我的際遇,若真有那麼一天,也是時運,左右都是我的命,我認。”

這樣的命,真得甘心認嗎?

恐怕越是這樣,越是可惜吧。

大魏立國百餘年,這樣年少成名手握大權的丞相他是第一個,他不弄權、不結黨、不貪腐,卻要毀在喜歡上了雲梁公主。

寧嬈想到這兒,覺得這人豈止是有點慘,簡直慘透了,也沒什麼心情跟他理論了。

擺了擺手:“行了,你走吧。你要求我的事,不管是什麼,我都不答應。”

陳宣若沒料到她會這麼乾脆拒絕,一默,放緩了聲音,幾近懇求:“能否讓我把話說完?”

寧嬈從懷裡把手爐掏出來,將手平鋪開貼在上麵,沒耐煩道:“我不想聽你說話了!”

“可這事關許多人的性命,我不得不說。”

寧嬈暖手的動作一滯,煩悶地吐了口氣,“那你說吧,長話短說,直奔主題,不然我不保重自己有耐心聽你囉嗦。”

這倒讓陳宣若有些為難了。

他擔心自己直奔主題,寧嬈會在自己說到半截時開口轟人……

猶豫片刻,視線掠過更漏,流沙簌簌陷落,已至酉時,再拖延下去,皇帝陛下就該來昭陽殿了。

他攥緊了拳,當機立斷,以最簡略的言語說明了當年寧嬈難產一事的前因始末,以及江璃如今可能已經抓到了關鍵證人,隨時會向陳家發難。

說完了。

偌大的寢殿靜若寒潭,除卻流沙陷落和庭前落花的聲音,再無聲響。

陳宣若不禁抻頭朝屏風後麵看去。

寧嬈將拳頭握得咯吱響,擠出一抹冷冽的笑,隔屏風望著陳宣若,幽幽然然道:“你的意思,當年我九死一生,差點帶著英儒一起死,全是拜你父母所賜?”

“景怡被逼夜闖端華門,後來被逐出長安整整四年,也全是因為你的父母?”

“明明這些事都是他們做下的,可事出之後卻像衛道士一樣,義正言辭,要給景怡定罪?”

“事到如今,因為你妹妹乾下的好事被景桓拔出蘿卜帶出泥,所以你就舔著臉來找我求情了?”

寧嬈霍的站起身,繞出來,指了指自己的額間,氣道:“你看我額頭上有紅點嗎?是普度眾生的觀音菩薩嗎?!”

陳宣若低下頭,不語。

寧嬈氣得發顫,深吸了口氣,平展胳膊攬了攬臂紗,回過身背對著陳宣若,儘量讓聲音平和:“這些事,當年發生的時候,你知道嗎?”

陳宣若一怔,生出些慌亂,忙道:“我不知道!阿嬈,我那時……”他突然舌頭打結,難以切齒。

寧嬈回過身,目光清冷地盯著他。

“我那時正是與淮竹難舍難分的時候,找了借口獨居在外,除了應付公差就是想和淮竹幽會,對外事半點不上心,也沒有察覺我母親他們的動作。”

說完,他深低下頭,滿臉惶愧。

寧嬈盯著他看了許久,倏然,好似滿不在意地一笑,將頭偏開:“好啊,我姑且信你一次。既然你不知道,那這事跟你沒關係,咱們之間的賬,還有我和孟淮竹的賬以後再算。就這件事,如果景桓要連坐到你身上,我會替你求情,怎麼樣,我夠以德報怨了吧?”

陳宣若品著這話,忙上前一步,卻不慎踩到了襴袍的裾角,被絆得踉蹌了幾步,險些撞到寧嬈身上。

他勉強站穩,“那我父母呢?”

“殺人償命啊。”寧嬈語氣輕慢,仿佛在說一件極平常的事:“當年我沒死成,那是我命大。可他們想殺我,總不能就這麼算了吧?大魏律法,謀害皇後該當何罪,景桓會如何判,這些我都管不著。他們想殺我那時我就已經是皇後了,他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該承擔後果。”

陳宣若聽著,不由得渾身顫抖,眼圈發紅。

聲音微啞:“阿嬈,我用我自己來換我父母的命,這樣不行嗎?”

寧嬈駭了一跳,忙後退:“你要乾什麼?”

陳宣若一怔,知她誤會了,苦澀地搖頭:“我不是要死。這六年來,我名為大魏丞相,可一直在幫著淮竹做振興雲梁的事,無數的雲梁子民被我直接或間接地送出了城,可這些事總有一天會敗露,敗露的那一天就是我與家中一刀兩斷的那一天。”

他迎著寧嬈疑惑的視線,淡然道:“若想不連累父母妹妹,這是唯一的方法。我不光保不住自己的爵位,還無法在父母跟前儘孝,他們就如白生了我這個兒子,這些懲罰縱然不夠,也會讓他們後半生活在痛苦裡,阿嬈,這樣可以嗎?”

寧嬈突然沒了話可說。

他扯上了雲梁,雖然沒有明說,可寧嬈心裡清楚,她也是雲梁人,那些被驅逐、被奴役的可憐雲梁子民,與她同族同脈,他每救一個,她就欠了他一份情。

更何況,還是拚上了爵位前程、父母親情地在救。

寧嬈有些不忿,可這一切該承情的是孟淮竹才對,憑什麼要她還?

當初陳宣若剛跟孟淮竹好時也就是個待考的舉子,佳人在懷,又有那般可憐的身世,少年滿腔熱血,興許隻是一時心動,就應承下替她做事。

他沒想到,自己這般官員亨通,一路青雲,短短六年就當上了右相。

越位高權重,便越騎虎難下,先不說他自己是何想法,就是孟淮竹,怎麼可能會放過他?

雲梁這條船,上了就彆想下來,就如寧嬈自己,若不是當初舍得一身剮喝下了六尾窟殺,恐怕現在還跟他們糾纏著。

話說回來,喝了六尾窟殺又如何?差點死了又如何?孟淮竹依舊不肯放過她。

想到這兒,寧嬈硬下心腸,道:“我說不可以。我不想替他們求情,你如今在這境遇也不是我讓你來的,你找孟淮竹去,讓她給你想辦法,她不是無所不能嗎?”

“阿嬈!”陳宣若仿佛被她給逼到了絕境,廝聲沙啞。

寧嬈轉過身,抻了頭想把玄珠叫進來請陳宣若出去,卻見殿門前的宮女齊齊跪倒,嬌聲脆吟:“參見陛下。”

江璃還是去時的裝束,墨冠曳袖,款款而入。

寧嬈像見到了救星,忙要奔上去。

陳宣若抬手抓住她的胳膊,低聲道:“阿嬈,你彆衝動什麼都往外說,孰輕孰重,你該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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