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第83章(1 / 2)

當皇後失去記憶 桑狸 12385 字 3個月前

銅爐裡檀香飄出,將徐道人的麵容映得愈加模糊,他的聲音似乎也染了香霧的迷濛,總是似有若無的帶著歎息之音。

“是思思。她奉命追查沈易之的下落,前些日子已有了些眉目。或許是太想抓住他了,所以動作大了些,惹來了居心叵測的人。”

徐道人頓了頓,眉宇間浮上幾許寧肅:“此人你興許沒有見過,但說起來,你定是有印象的。”

江璃將茶甌放下,道:“何人?”

徐道人道:“瓊州衛氏。”

江璃微皺了皺眉,想起他和寧嬈昨日在山麓碰見的那名年輕人,他就是瓊州衛氏。當時他乍一聽少蘅介紹他的世家出身,心底便湧過隱隱的不快與怪異,但當時寧嬈也在,他不想將這些帶著血腥味兒的陳年舊事再翻出來,反倒附和著少蘅說了一些關於瓊州衛氏的來曆。

其實,不管有什麼來曆,都不如後來他們家做的一件事驚天動地。

當年齊王江邵誼滅雲梁,衛氏任先鋒,後來灩妃懷恨在心,冤殺了齊王滿門,而衛氏卻能攜爵位榮歸故裡,安享晚年。

原因並不是灩妃有多仁慈,而是當年羅列齊王的那些罪證,衛氏是佐證這些罪證的重要人證。

也就是,身為齊王先鋒的衛氏出賣了他,夥同灩妃一起炮製冤案,害他滿門抄斬。

當時灩妃一死,先帝就為齊王平了反,但彼時朝綱不穩,為了防止人心惶惶,朝局動蕩,隻對罪魁禍首和灩妃的重要爪牙做了處置。而那時衛氏已經去世,唯有一子留在人間,先帝念其祖上功勳,又憐憫稚子無辜,所以放了衛氏一馬,讓他們能如尋常勳貴世家一般繼續安穩生活在瓊州。

江璃斂眉思索了一陣兒,那個口口聲聲要娶阮思思的年輕人應就是衛家僅剩的男丁,衛昀。

他終於知道自己在初見到衛昀時那股怪異之感從何而來。

當年衛昀的父親就與灩妃勾結,而胥仲便是灩妃麾下頭一號爪牙,衛昀若與胥仲還有什麼聯係也絕不奇怪。更何況,他偏偏在這個時候出來糾纏阮思思,著實可疑……

徐道人接著說:“阮家在陵州也是有頭有臉的世家,這個衛昀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哄得阮氏長輩們對他賞識有加,有意撮合他和思思。思思被逼著和他見了幾次麵,正巧是在他們見麵時底下影衛稱發現了沈易之的蹤影,她多年的心事就在這上麵,一時不慎,沒有將秘密揣好,在衛昀麵前露了出來。”

“但即便是露了出來,也僅僅是露出些針頭線腦,影衛不可能在一個外人麵前說什麼重要的訊息,思思也不可能跟他把事情前因後果都說明白,所以事後思思也不確定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便有意無意地試探著他。他的表現……”

江璃了然,道:“他的表現定然是毫無破綻的。”若是有,消息肯定早就傳給他了,不會等到今天。

徐道人點頭:“衛家祖上經曆的事再波動曲折,也都是過眼雲煙,到了衛昀這一輩兒,不過是個在錦繡堆裡長大的富貴少年,平日裡玩鬨不羈,不像是個有城府的人,他在思思麵前的表現也不像是探聽出了什麼重要訊息,可思思就是不放心。”

“她有感於此事事關重大,不敢輕易放過,便一邊吊著衛昀讓他不死心不離開,一邊央求我去查。”

徐道人頓了頓,歎道:“其實從昨天你一跟我說明來意,我就猜到,這件事十有**是壞在這上麵的。”

“我昨夜派人去查,查出了些眉目。”

江璃正襟危坐,仔細聽著。

“瓊州衛氏既然是有伯爵在身,那麼既來南郡自然不必投宿客棧,住在驛館中便是。但這位衛小伯爺自一來便以驛館拘束頗多為由,拒絕了在驛館中居住,搬去了城中最大的客棧。我起先不覺得他定然有問題,所以查得也不仔細,隻查出了表麵,他自住了客棧便終日裡飲酒作樂,鮮少外出,大多數時候外出了也是來找思思,這與影山這邊的記錄也對得上。”

“而他身邊的隨從也不離他左右,未有被他遣派出去做秘密事的可能。”

“但昨夜我派人去仔細查探了一番,發現一個蹊蹺之處。既是城中最大的客棧,自然是夥計眾多,客人眾多,若這其中有一兩個反常的也不太能注意到。昨夜聽掌櫃的說,近來有個夥計辭工不乾了,聲稱家裡長輩去世,留給他一大筆遺產,他要回鄉繼承家產。反常就反常在,這夥計從前一直說自己是孤兒,連家鄉在哪裡都記不清楚了,突然就冒出了去世的長輩和不菲的遺產……”

“我派出的人又去了官府,想儘辦法查閱了最近的報案,果然發現有一樁命案,死者正值壯年,是溺死,麵容浮腫看不清本來麵目。把客棧掌櫃請去查看了一番,對比此人身上的諸多特征,掌櫃幾乎可以肯定,就是那個聲稱要回家繼承遺產的夥計。”

清冷的檀香盈入衣袖,江璃斂過委曳在地的袍袖,冷聲說:“指使,殺人,滅口。”

徐道人點頭:“掌櫃說,這個夥計最先就是專門為衛伯爺端茶遞水跑腿的。他沒有親故,孤身一人,有秘密,有橫財也不易被外人知曉,況且,隻要等他完成了他的使命,他的命也就到頭了。”

江璃沉思了一會兒,推測道:“衛昀從思思這裡知道了關於沈易之的事,利用這個夥計將消息傳遞給了胥仲,而胥仲雖然知道,卻苦無證據,所以他才利用高兆容在太極宮裡生事,想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把這件事可以為自己爭取到的利益最大化。”

徐道人緊蹙眉,額間深陷下幾道褶皺,凝重道:“對於胥仲,你絕不能輕敵。他既然已經知道了沈易之的存在,為了對付你,必然會不惜一切代價把他找出來,你必須趕在他的前頭。你和寧嬈這就走,不要在影山多待了。”

江璃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驀得,他好像想起什麼,眼底亮起一簇明熠的光,略帶些狐疑地抬頭看向徐道人。

“師父,你想讓我和阿嬈快些離開,是為了讓我快點追查沈易之的下落,還是就是巴不得我們快點走?”

徐道人目光閃爍的躲開他直勾勾的視線,板下臉,嗤道:“你這說的什麼話!我為何要巴不得你們快走……”

“為何?”江璃微微一笑,“自然是為了荀念師兄啊。”他前傾了身體,好奇道:“師父,你就跟我說句實話,荀念到底是不是孟天澤?”

“不是!”徐道人回答得斬釘截鐵:“他是我從南淮收養的棄兒,自小被高燒燒壞了,腦子不靈光,所以得小心嗬護著,不能讓旁人把他欺負了。他跟雲梁孟氏半點關係也沒有,更不是什麼雲梁太子孟天澤。”

江璃唇角的那抹笑漫然到眼底,視線極為清透,甚至帶了一絲絲刺目的光澤,仿佛什麼隱晦心思在這視線下都無處遁形。

他半分玩笑,半分認真道:“他不是那是最好了,我也希望荀師兄能在師父的庇護下一世安穩無憂,這比當什麼雲梁太子可好過千百倍。”

徐道人放在案幾下的手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腦子一空,當思緒回來時卻又覺得荒謬。

剛才的那一瞬間,在江璃目光的注視下,他竟有了種恐懼、害怕的感覺。明明眼前人是他悉心教導、色厲內荏了多年的關門弟子,明明他雖貴為一國之君去仍對自己禮數周到,明明他一直言語溫和神色柔煦,為何就會讓他覺得脊背發涼,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他強迫自己把這些胡思亂想出來的念頭擠出腦外,沉定道:“你放心,他隻是荀念,無人可以改變。”

江璃含笑點頭。

他為釋疑而來,意滿而去,卻不料剛出了瓊閣的門,就見窗邊的鬆柏下投落出一片可疑的陰影。

江璃眉宇一蹙,讓引路的少蘅在原地等他,自己放輕了腳步,走過去。

走到近前才發現,不光地上的影子可疑,連那裡橫斜出來的枝椏都可疑的微微發顫。

他二話不說,撩開闊袖,上前把縮在角落裡的寧嬈揪了出來。

寧嬈一邊往外拽自己被揪住的耳朵,一邊嗷鳴哀叫,“放放放手!怎麼又來揪我耳朵?!”

江璃放了手,自上往下掃了她一眼,“我是不是說過讓你在房裡好好待著,是不是說過彆往外跑,你是不是也答應了?”

寧嬈揉著自己的耳朵,低頭耷臉,一副心虛模樣。

江璃抬手把她鬢邊落上的碎雪掃下,雪柔軟冰涼,壓在指腹,留下入骨的涼意。他想起剛才跟徐道人說過的話,再看看寧嬈,手不由得抖了抖,有些許憂慮漫上心頭。

寧嬈偷眼看了看他,低聲道:“我要是不來偷聽,怎麼知道你這麼惡劣!你剛才是不是在威脅徐前輩?他為了荀念好,一定不會承認他的身份……我就是不明白,你既然那麼不想他是孟天澤,為什麼還任由我給姐姐寫信,讓她過來辨認?”

江璃凝睇著她的臉,淡淡道:“我若是不準,你能善罷甘休嗎?還會想其他的辦法來印證吧。”

寧嬈道:“我當然會!因為他極有可能是我的……”

江璃打斷了她,語氣溫和道:“阿嬈,我問你。若是可以重新來過,給你一次機會,你願不願意被孟淮竹認回去?願不願意背著雲梁公主的身份過這五年?”

寧嬈睫宇低垂,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滿麵的癡癡愣愣,下意識搖頭。

搖到一半,她反應過來,抬頭看江璃。

江璃道:“你現在就如同是五年前的孟淮竹,而荀念或許就是五年前的你。他現在的生活有什麼不好?影山之上與世隔絕,衣食無缺,師父對他疼愛有加,他這一生順著這道軌跡活下去會是無憂無慮、安穩快樂的一生,你為什麼一定要把他拉入這場殘忍血腥的戰局?”

寧嬈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她不是沒有怪過孟淮竹,甚至從前有的時候她也在心底暗暗埋怨過淮竹的自私,自己原本活得好好的,安安生生地當著她的寧大小姐,正常的軌跡便是從一個深閨到另一個深閨,不染塵埃,不沾俗世,本可以一生如此。

是淮竹的出現把她拉入了一個複雜無比、煎熬無比的境地。

可是當異地而處,她恍然發現,明知道親人可能就近在眼前,心裡是沒有辦法當做不知道,不去認的。

說到底,那種血緣的牽扯勾連是不能輕易被抹掉的。

可是江璃說的又句句在理。

寧嬈覺得喉嚨裡一陣乾澀,默然地低下了頭。

江璃上前握住她的肩膀,柔緩道:“荀念跟你又不太一樣。他因幼時高燒,導致腦力天生比彆人弱,這不是能通過人為訓練而改變的,若是強行把他拖進旋渦中心,縱然有人願意護著他,可一旦入世,總有些風浪需要他自己去麵對,你覺得他經得起嗎?阿嬈,我不是要阻止你去認哥哥,我是怕你將來後悔、自責,因為他,實在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寧嬈啞聲道:“可是怎麼辦啊?我已經叫姐姐來了,她現在應該已經在路上了,等她來了我要跟她說什麼啊?”

江璃攏了攏她耳邊的碎發,道:“說什麼都行。我在影山還有一些事需要處理,可能要在這兒徘徊數日,你可以說是邀淮竹來此遊玩,就算她懷疑,也找不出什麼把柄的。”

寧嬈幽幽地抬頭看他:“原來你把什麼都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