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府後門被拉開一道縫隙,試探性地探進一個腦袋。
四下裡靜悄悄。
胡子商稍稍放下了心,躡手躡腳地進來,剛站住了,眼前光影一撩,手腕便被人扼住了。
他看清楚來人,倏然慌亂起來。
寧嬈惡狠狠道:“你敢愚弄仙師,好大的膽子!”
胡子商剛想硬著頭皮分辨,卻見一個挺拔的身影從後院的梨花樹後走出,江璃凝著張皇失措卻故作鎮定的胡子商,又看向寧嬈扼住他手腕的手,入鬢的眉宇不由得蹙了蹙。
“胡公子,你可是去梁州州尉阮家了?”
他的聲調溫和平緩,細聽下,甚至還帶了一絲絲憐憫,有種無形的壓迫感迎麵襲來,讓胡子商突然失去了辯駁的力氣。
“半年前,州尉家的阮!阮小姐去寺廟上香,你們一見如故,你為她下山歸家,卻發現若要走三媒六聘,你們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在一起。”
“當年阮州尉奉命守衛梁州,對梁州的雲梁人多有打壓,令堂便在其中,她對阮州尉恨之入骨,絕無可能與阮家結親,非但如此,她還要替你張羅婚事,你走投無路,所以出此下策,在家中裝神弄鬼,為的是要拖延,拖到你那外出遊曆的兄長和出門接他的父親回來,你就打算跟阮小姐私奔。”
“祠堂外視野開闊,但有兩棵枯了的桃花樹,你利用紙鳶在深夜做出來鬼影,胡夫人老眼昏花,自然辨不分明。至於你的說辭,那完全是憑空捏造出來的,但有你母親的經曆在前,所以旁人也不大會懷疑你所說的話。”
胡子商視線癡愣地散在虛空裡,怔然許久,突然抬起頭:“我與思思兩情相悅,為什麼不能在一起?就因為那些陳年恩怨?可笑!那也不是我們的錯,要怪就怪那皇帝,都是他造的孽!”
“我管他有什麼苦衷,他是皇帝,就該體恤人間疾苦。”胡子商被揭了底牌,徹底不管不顧放飛自我。
寧嬈挽袖子掐腰,怒瞪了眼睛道:“我好好跟你說話,你給我注意點。敢關起門來罵皇帝,小心我……抽你!”
江璃滿麵的嚴肅已有些端不住了,嘴角彎起輕微的弧度,忙輕咳一聲掩飾過去,上前來將兩人隔開。他轉向胡子商,意味深長道:“你了解你自己的母親嗎?”
胡子商一怔,呆呆地仰頭看他。
胡子商默默不語。
“或許最開始她是反對你和阮思思的婚事,但從她發現你為了和阮思思在一起不惜在家裡裝神弄鬼的時候,她就已經不反對了,她由著你,甚至陪著你演這出戲……胡公子,你年少入寺廟修行,在家中的時日少之又少,哪怕是親生母子也難免生出隔閡,看得出來你是個孝子,不願公開忤逆自己的母親,可有些話若是藏在心裡,永遠不說來,對方又怎麼能知道呢?”
說罷,江璃趁著胡子商還在發愣,拽著寧嬈就走。
胡子商站在原地愣了一陣,直到朝陽躍出雲層,陽光晃過他!他的眼,撩起一絲絲理智,他猛然反應過來,不對啊,母親若是不信鬼神,為什麼要讓我請仙師來府?
他忙奔出後門,卻見街巷上已空無一人……
“既然胡夫人不信鬼神,那為什麼要讓胡子商來請我?”寧嬈抱著江璃的胳膊,邊走邊仰頭問他。
江璃垂眸凝著她嬌俏的麵頰微微一笑,眸光中浮掠起些許惘然:“因為她是你父親雲梁國主孟浮笙的侍女,是你兄長孟天澤的乳母。”
江璃抬手撩了撩她精心描畫的眉梢,繼續道:“你的血毒死了山中巨蟒,這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眼裡或許是覺得有仙師下凡,除惡逞凶,但若是在了解雲梁孟氏一脈的人眼裡,不是輕而易舉就能猜到是孟浮笙的嫡親子女來梁州了。”
寧嬈有些憂鬱地低下了頭:“難怪胡夫人昨晚跟我說了好些奇怪的話,她提起自己年輕時曾在大戶人家為婢,那家男主人對她恩重如山,她至今都不敢忘。”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江璃將她摟進懷裡,輕輕道:“你恐怕不知,當年雲梁朝臣提議將你燒死,就是她暗中配合你的父王,把你從雲梁內廷裡偷了出來。”
寧嬈心中一揪,有些埋怨道:“那你昨夜為什麼不肯告訴我她的身份?”
寧嬈一時語噎。
江璃摸著她的臉頰,柔聲道:“她也不想點破你的身份,甚至比誰都害怕會暴露你的身份,不然,也不會繞這麼一個大的圈子,煞費苦心、力求看上去極為自然地讓胡子商把你請進府裡。她也就是想看看你,知道你過得好,她也就放心了。”
雖是如此,可寧嬈心中還是縈留著難以消散的失落與悵惘。
她沉默了好半天,柔弱地靠在江璃肩上,任清風吹起頰邊碎發,低聲道:“那這個事就過去了嗎?”
江璃柔聲哄勸道:“自然是過去了。仙師法力無邊,又解決了一樁鬼祟作亂的奇事,雲梁城內必定歌功頌德,百姓交口稱讚。仙師的功德簿上必定要再大大記上一筆的。”
寧嬈無趣地嘟嘴:“我不想當仙師了,我還是想當江夫人。”
江璃笑了笑,笑聲未絕,被寧嬈攔腰摟住,她像是在鬨彆扭,又像是真得累了,嗓音綿!綿弱,喏喏道:“我想我們家那兩隻猴子了。”
江璃道:“英儒前些日子來信了。”
寧嬈提起了幾分精神,問:“信上說什麼?”
“他說他不想監國了,想出來體察民間疾苦,還提議讓我回去理政,他出來陪著你四處走走。”
寧嬈一掃淒惶,多了幾分期待,目光瑩瑩地看向江璃:“你怎麼回的?”
江璃麵色平靜:“好長的一封信啊,看來是太閒了。我已給鴻文館和太子太傅去旨:太子課業有怠,望諸卿恪儘職守,督促其勤勉政學。”
哈哈!
不愧是江璃,出手狠又準,英儒這小崽子還嫩得很啊。
想起來就讓人高興。
江璃低頭見愛妻展露笑靨,一直提著的心稍稍放下,攏著她的肩膀,笑道:“臨行時,胡夫人送了我一件大禮。”
“什麼大禮?”
“她聽說你喜歡吃永安茶鋪前的栗子糕,特地找到了那老奶奶,把她的配方買下來了。”
“哈?”寧嬈一張口,哈喇子差點流下來:“那你快點給墨珠,讓她得空給我做點解解饞。”
江璃神秘兮兮地搖頭:“不給,這配方我收起來了,你要是想吃,我給你做。”
寧嬈充滿了懷疑:“你?你行嗎?”
江璃定定地看她:“你是在懷疑我嗎?”
寧嬈:……
她再三權衡,還是迫於皇帝陛下的淫威,不情願地搖了搖頭。
那個才質疑過陛下權威的小傻蛋英儒,現在沒準兒還在東宮裡咬牙切齒地頭懸梁、錐刺股呢,她可不想步其後塵……
江璃滿意了,攏著嬌妻,迎著朝霞,慢慢走著。
走了一段,寧嬈狠狠撞了一下江璃的肩膀,咬牙切齒道:“你就是想讓我天天纏著你,黏著你,求著你。”
“阿嬈,你真聰明。”
“……”
陽光炙熱,透過夾道兩旁的綠楊陰,金燦燦的散落在地上,勾勒出兩道緊緊相依偎的人影。
清風和煦,朝霞斑斕,前路一片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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