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阿瑪,孝獻皇後……”康熙想起順治的“摯愛”。
胤礽眼皮子跳了跳,裝不出沉痛懷念的表情,隻好心裡對順治、孝獻皇後說了一聲對不起:“孝獻姓什麼?”
康熙:“董鄂氏……”
胤礽道:“我後宮中各嬪妃的姓氏家世,你有記憶嗎?”
康熙要料理太妃太後的贍養工作,當然知道。
他在腦海中過了一邊順治後宮眾位嬪妃的家世姓氏,眼睛猛地瞪圓,很像一驚一乍的胤礽奶團子了。
“董鄂氏……特彆是孝獻皇後一支的董鄂氏能人輩出。”康熙喃喃道,“汗阿瑪後宮中高位嬪妃僅有孝獻皇後一人為滿洲大姓,後宮所有嬪妃中,滿洲姓氏者也十分稀少,出身較好、父兄得力之人,僅有孝獻皇後一人……”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為什麼汗阿瑪偏寵孝獻皇後?
汗阿瑪是抬後宮以製前朝。
為什麼四弟是汗阿瑪第一子?
四弟是滿蒙勳貴出身的妃子所生的第一個孩子。
康熙有點委屈:“佟佳……佟氏也挺厲害。”
其實我母族也是不錯的,真的。
雖然在順治朝,佟家隻是正藍旗漢軍,但、但人的能耐還是不錯。
“佟圖賴一家的確厲害,李成棟能被他逼反,真是太厲害了。”胤礽悠悠道,“他現在把子嗣名都改成滿文了吧?”
李成棟就是跟著多鐸製造嘉定三屠揚州十日大屠殺的人,後來與佟圖賴同族佟養甲有間隙,轉投南明,佟養甲戰死。
康熙:“……”
康熙:“咳。外家祖上……也可能是女真人。”
可能,真的有可能。
胤礽道:“漢化了幾百年的女真人?”
康熙:“……”汗阿瑪,您夠了qaq。
“這其實無所謂。”胤礽道,“好用你就用,不好用就丟掉。清朝入關的時候,投靠清朝的漢人們殺漢人殺得最用力,是最鋒利最凶殘的刀。你要劍指全球,他們也會為你鞍前馬後。”
康熙:“……”他想說他還沒有做好劍指全球的心理準備,但當著汗阿瑪不敢說。
“不要聽你瑪嬤的,她什麼都不懂。”胤礽強調。
帳篷門口發出拐杖砸地的聲音。
胤礽抬頭。哦豁,背後說人壞話,被當事人逮個正著。
康熙:“……”太皇太後怎麼闖進來了?!
他看到被架住的常泰,心裡升起憤怒。
太皇太後立刻解釋:“哀家尋皇上不來,擔心皇上因混亂被人挾持。”
她對身後人使了一個眼神,兩個粗壯太監立刻鬆開常泰。
常泰吐出口中破布,跪地向康熙請罪。
“無事,你繼續守著。”康熙當然不會怪罪常泰。
太皇太後來闖門,常泰總不能把太皇太後砍了。他鼻青臉腫,顯然是隻擋著不敢還手。
為了不讓人聽到他和“順治”的對話,帳篷隔了好幾層簾子,內部也很寬大,如行軍議政帳篷一般。他又和“順治”聊得正起勁,沒注意到門口騷動。
胤礽冷淡地掃了太皇太後一眼,太皇太後心裡一慌。
她上前幾步:“哀家、我……”
胤礽沒有理睬太皇太後。
他手指頭敲了敲桌麵,繼續講解。
太皇太後訕訕地站了一會兒,徑直找了一個凳子,將所有人趕走後,靜靜看著胤礽發呆。
太皇太後自康熙親政之後,從未過問過政事。
這是太皇太後第一次“聽政”,但看她眼神和表情,康熙就知道太皇太後什麼都沒聽進去。
看著老邁的太皇太後露出的渴求的神情,康熙歎了一口氣,也無視了太皇太後,讓太皇太後繼續旁聽。
門口又傳來騷動聲。
這次是福全和大阿哥兩個大嗓門在那鬨,常寧陰陽怪氣的聲音也時不時地煽風點火,話裡話外就是康熙要不行了,常泰這個太子的舅舅想要乾壞事。
康熙氣得站起來:“朕把他們趕走!”
胤礽道:“讓福全、大阿哥和……那誰進來。”
太皇太後小聲提醒:“那孩子叫常寧,是庶妃陳氏所生。”
胤礽點頭:“都進來。其他人擋在外麵。”
康熙立刻道:“是。”
他生氣地走出去,把腰間佩刀遞給常泰,給常泰口諭,其他人再硬闖,格殺勿論。
“滾進來,安靜點!”康熙道。
常寧嚇得跟沒毛的鵪鶉似的,縮著脖子躲在福全身後。
胤禔沒管他汗阿瑪,伸長脖子朝著裡麵張望。
當他看到胤礽的時候,鬆了一口氣。
但很快,胤禔這口氣又提了起來。
他們分彆被安排了桌椅和紙筆,康熙讓他們也當速記。
梁九功、蘇麻喇姑和太皇太後身旁幾個信任的、聽不懂滿語和漢語的老太監老嬤嬤給幾人研墨。
福全和常寧剛想說什麼,胤禔嘴一癟,金珠子就從眼角掉了下來:“你不是弟弟,嗚嗚嗚,你是瑪法,弟弟呢?我的弟弟呢?”
福全和常寧差點椅子一翻,跌地上。
什麼?!
“保成病了,瑪法在保護他,明日保成就出來了。”康熙揉了揉大兒子的腦袋,心裡唏噓。
果然孩子們都有天眼,連傻乎乎如保清,都能一眼看出麵前的胤礽是順治。
福全和常寧茫然地看向小聲哽咽,不敢哭出聲的大阿哥,又茫然看向仍舊癡癡看著胤礽,一動不動的太皇太後。
然後,他們看向奶團子胤礽。
胤礽給了他們一個滄桑冷漠陰森森的眼神。
福全和常寧腿一軟,撲通從椅子上滑到了地上趴著:“汗、汗阿瑪贖罪!”
“閉嘴,安靜。”胤礽為了不露餡,第一世的靈魂碎片已經完全占據了身體。
五十年太子廢太子的氣勢,正好契合被打壓了一輩子、好不容易可以奮起卻身染天花,溘然長逝的順治帝。
嗯,都是一樣的悲催,都是一樣的偏執到瘋癲。
胤礽接下來攤開世界地圖,開始講解世界各國形勢。
康熙表情興奮,立刻湊上前。
胤礽掃了康熙一眼。嗬,汗阿瑪嘴上說得不想劍指全球,其實也就是嘴上說說吧。
康熙見福全和常寧還趴著,焦急道:“趴著乾什麼?趕緊起來記筆記!汗阿瑪明日就要走了。”
“哦哦。”兩兄弟連滾帶爬起來握住筆。
胤礽指著地圖道:“你大概已經聽過傳教士講解了,但西方的傳教士帶著各自的政治目的,並不會給你解釋太清楚。”
胤礽先講解地球的地理情況、各大洲礦產植被、各大洋洋流季風,聽得康熙如癡如醉,仿佛宏大而立體的畫麵在麵前徐徐展開。
太皇太後心中一酸,忍不住落淚。
順治生前經常與傳教士、漢人廝混,太皇太後一直以為順治不務正業。現在聽順治講解,太皇太後才知道,順治私下做了多少功課,為他的政治抱負做了多少準備。
這些功課和準備背後,又蘊藏著多大的野心。
可惜毀了,全毀了。
毀在了天花上,也毀在了她讓人頒布的《罪己詔》上。
兒子死的時候,太皇太後先是怨憤。
而後,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太皇太後越來越思念自己的兒子,思念成疾。
所以她不理政事,不管康熙後宮,不再想什麼草原滿蒙,想把以前順治讓她做、但她沒做到的事,彌補到康熙身上。
如果她早一點醒悟,如果她早一點支持順治,如果她多關心順治一點……
她的兒子,是多麼想成為一位偉大帝王啊。
福全年長,接受過較為係統的皇子教導,對西方之事也比較了解,所以也聽得兩眼異彩連連。
隻常寧在順治朝的時候還是個不諳世事的稚童,隻略微啟蒙;康熙朝後,他變成了親王,讀書什麼的就更是隨心所欲,所以聽不太懂,隻知道汗阿瑪好厲害。
倒是胤禔經由胤礽“故事”的教導,對這些東西比福全理解得還深,一邊記筆記一邊略有所思,並把疑問記下來。
胤禔總算知道太子弟弟為什麼知道那麼多東西,這定是瑪法揠苗助長。
弟弟才多大一點!瑪法你教得也太多了!
弟弟不但要被汗阿瑪壓榨,還有個瑪法附身鬼。
天啦,我的弟弟究竟經受了多少折磨!
可惡,瑪法什麼時候才離開!
胤禔氣憤得連字都大了一圈。
“英法皇室一直聯姻,但又一直打仗……”說完地理環境自然環境之後,胤礽最後講解的是西方各國之間糾葛,和現在世界殖民地的形勢。
乾隆朝,華盛頓就要出現並領導北美獨立了。從此殖民地紛紛獨立,以昂撒人為主的世界西方格局將要初步確定。
在康熙朝,大清還能分一塊肉,在殖民地獨立之前為大清多搶奪一些東西。
國與國之間的爭奪就是這麼血腥。
大清若是後世的華夏,現在不爭不搶關上門來自己努力,也能屹立於世界之巔。
但大清不是後世的華夏,它隻是一個古老陳舊的封建王朝,它的上層甚至是還保留著奴隸製的遊牧民族。
如果大清不把矛盾轉移到國外,國內的人就會遭殃。
為君者,當外王內聖,不拘小節。
即便是暴君之名,後世千百年的罵名,隻要為了政治理想,也是能擔能抗。
為真正明君者,必有此魄力。
何況,大清本來就是以掠奪起家,八旗尚未封刀。
與其讓他們把血腥刀口麵向大清境內的漢人老百姓,不如去外麵爭搶,把帶著血的錢搶回來哺育大清的土地。
不過話又說回來,八旗也就打打仗,治理還得派一大群漢人文官去。
以那群漢人文官去了哪就治理到哪、把文化傳播到哪的習慣,大清的統治對於被當牲畜一樣狩獵玩弄拔頭皮的原住民而言,或許是聖人之治了。
大清八旗的刀口麵向的也不是原住民,而是那群殖民者。
所以……大清正義使者,帶領原住民反抗殖民者實錘?
“師出有名。”胤礽輕拍桌麵,和康熙交換了一個默契而興奮的眼神。
康熙清了清嗓子,得意道:“那群白人殖民者太過殘暴,大清作為天、朝上國,有義務拯救當地民眾於水火。當大清替他們趕走殖民者,便會教導他們耕織、文字,與他們共享大清榮光。”
胤礽點頭,欣慰極了:“沒錯。”
不愧是天賦型帝王,一點就通啊。
福全和常寧傻眼。
這話怎麼聽著這麼不對,但是仔細一想好像也沒有哪裡不對。
殖民者壞嗎?
壞。
大清趕走殖民者是正義之舉嗎?
廢話。
大清教導原住民耕織讀書,輔導原住民建立自己的社會體係,是好人嗎?
是大聖人!
至於之後運糧食運礦石回來,大清幫了你們,收點東西沒什麼吧?大清本地人也要交稅啊。
之後你們要是不樂意了,要獨立了,我們再好好商量,可以和平解決嘛。
“土著已經被殺得差不多了吧?”康熙歎息,“隻要通婚……”
胤礽道:“海外孤懸,總會有一天會脫離大清掌控。不過脫離大清掌控後建立的國家,定也是和我們同根同源。”
康熙點頭:“以百年為期。百年間,大清要奪得足夠多的資源。”
胤礽道:“海外之土可封給皇子。”
他看了胤禔一眼。
胤禔立刻挺起胸脯。
隻要瑪法快點把弟弟還回來,他就不討厭瑪法了!
康熙看了一眼挺起小胸脯的胤禔,不由失笑:“朕會好好教導他們。”
胤禔揮舞著毛筆,摔了身旁常寧一身墨:“我要北美那塊地!那塊地很大很平,可以跑馬,氣候和大清也差不多!”
常寧:“……”北美是哪?
雖然他記了很多筆記,但完全沒記進腦子裡。
康熙道:“安靜,繼續聽瑪法講課。”
胤禔立刻正襟危坐。
胤礽說得口乾舌燥,從早晨說到日落西沉。
他們今日吃的全是饃饃肉乾和水果,拉撒都在旁邊的小帳篷解決,飛速回來繼續聽課。
高高的蠟燭亮起,胤礽還在說。
康熙看著胤礽蒼白的臉色,心中不忍:“汗阿瑪,你的身體……”
胤礽冷淡道:“你是問胤礽的身體吧?他現在出來會直麵詛咒,才會害了他。”
太皇太後立刻道:“那、那你呢?”
胤禔:“詛咒……”果然是詛咒,胤禔又想哭了。
福全和常寧茫然。詛咒,什麼詛咒?
胤礽沒回答太皇太後,繼續說未說完的事。
他要在一日之內把想讓康熙知道的事都簡略地說完,即使已經打了無數草稿,背了無數資料,也很困難。
特彆是集中了一天注意力的身體,幾乎已經到了極限。
胤礽現在全憑著胸口的一腔熱血強挺著。
他知道,這是他改變大清唯一的機會。
錯過了這次機會,大清這個龐然大物就會朝著曆史的慣性滑下去。
大清必定消亡。現在的繁盛也不會給大清續命。
但大清的消亡,不能給華夏造成不可磨滅的災難。
當大清消亡,華夏曆史進程轉折時,一定要順利地維持在世界巔峰的位置,才不枉他穿越一場。
這是所有胸懷壯誌的穿越者共同的希望。
為此,他要以其他殖民者的血肉做祭。
為此,他可以付出身體健康的代價,一輩子病弱。
何況,一輩子病弱是好事。這樣他也能完成第一世的心願,永遠當阿瑪的好兒子,不會和阿瑪決裂。
胤礽丟下筆,軟綿綿地滑入康熙的懷抱,嘴邊還殘存著一絲釋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