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要怕。你是個好姑娘。”
沈畔悶在霍準的襯衫裡,所以聲音顯得十分微弱:“真的嗎?”
“真的。”
“你不會因此害怕我嗎?”
“不會。”
我不想成為沈望那樣的人。我不是瘋子。沈畔認真的想,接著發現自己正處於自由的夢境,於是她把心裡的話說了出來:“我不想傷害任何我在乎的人。我不是莫裡亞蒂,擁有犯罪的天賦,我也不是夏洛克。我希望守護,而不是毀滅。美劇裡那些精神變態是什麼樣的?他們會因為鮮血,殺戮,虐待或各種各樣惡心的東西感到興奮。我沒有。我想我隻是有點偏執——”
隨著話語的吐出,沈畔的思路愈來愈清晰。她似乎記得某個童話裡荒誕的諺語——心裡想的遠沒有說出口的重要?這明明就是她自己的夢境,如今她在自己的夢境裡試圖搞明白她自己的想法——聽上去真是繞口,而且十分滑稽。她就像在和一堆不會說話的毛絨玩具玩繞口令。
沈畔繼續道:“我永遠也不舍得傷害你。我希望我永遠是你眼裡那個好欺負的正常的盼盼,也許還有點笨——但是我會很聽你的話,我保證我會很乖,所有不懂的事我都會依賴著你。”
果然。
一邊思索一邊嘗試把自己表達清楚的盼盼靠在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沒什麼東西是比霍準更好的人肉靠墊啦。盼盼突然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那是一封信。信的末尾應當這樣寫:火爐旁,丈夫的雙臂裡,待在他喉結下方,以及心臟前方的沈畔小姐收。
她不禁偷偷的笑出聲,並拉遠了思緒。這真是個好夢。
於是背對著霍準的盼盼沒注意到他眼神的晦澀——她隻能聽見霍準平穩的心跳,而有些人就是可以做到將真正的情緒與心跳頻率完全分割開來——所以,直覺係的盼盼第一次錯過了霍準的情緒波動。
果然,盼盼並不是他的同類。屬下全是一堆極品瘋子的魔王不以為然,她隻是個有點偏執的傻姑娘罷了。
霍準的心情很複雜,一方麵,他希望盼盼與自己成為同類,另一方麵,他絕不舍得將盼盼也拉入深淵。
他希望她永遠是懸掛在潔白雲朵之上的太陽,又痛苦的渴望著這輪太陽能離自己更近一些。
畢竟,他才是深淵。
這是霍準第三次看鐘。這一次停在十二點的黑禮服兔子屈下膝蓋,並抱著自己的耳朵慢慢開始轉動。金色的星星已經轉了十餘圈。
“時間到了,盼盼。”
霍準說,下床後替她披上了披肩,“走吧。”
“啊?可是柴郡貓說讓我呆在這裡——”
“你忘了嗎?盼盼?”霍準微笑,“這是你的夢,我當然可以領你回家。”
沈畔抬起胳膊,乖乖的仍由霍準給她裹上一層又一層的外套,神色是還沒睡醒的迷糊:“回到哪裡?”
“回到現實中的我身邊。”霍準說,“所以,我們走吧?”
“嗯!”
於是霍準搶先打開了門,門外是長長的走廊,放眼望去,遠處側壁上的裝飾物從清冷又逐漸轉為華麗。
“這裡真的是我的夢嗎?”沈畔喃喃,連牆紙的花樣都那麼清晰。她有點遲疑,夢裡的這棟彆墅還是陌生而可怕,在午夜的月光下靜靜的佇立著。相比較起來,身後這間還點著壁爐的小臥室溫馨多了。
“彆怕,這隻是你的夢。”霍準說,關好房門後來到她身邊,並遞給妻子一隻胳膊。盼盼立刻緊緊摟住了霍準的胳膊,姿態像隻樹袋熊——雖然不是真正的霍準,但夢裡的老公也能帶給她絕對的安全感。
不論時間地點,霍準的出現,就意味著盼盼可以開始撒嬌。
“現實中的我應該還在醫院開會呢。”他笑道,“我是你的引路人,盼盼。我會帶你找到出去的路,放心吧。”
霍準說的沒錯,他們離開的過程順利的不可思議。路上沒有遇見任何人,四周靜悄悄的,隻是能隱約聽見酒杯與酒杯之間的碰撞聲,以及香檳打開時咕嘟嘟的氣泡。
沈畔跟著霍準走,很快就連這些聲音也聽不見了。真的是我的夢啊,盼盼心想,迷迷糊糊的,我就——
我就離開了彆墅,來到一個小小的花園。似乎是錢小姐說的後花園?
盼盼環顧四周,這個花園真的非常小:“我好像聽到馬路上轎車的聲音了。”
“當然,外麵就是緊鄰著你下榻酒店的大道。”夢裡的霍準指點她,“去吧,盼盼,回家。這裡很危險,以後再也不要回來了。”
盼盼點頭。她向前踏幾步,霍準沉默的看著她的背影——但盼盼很快又停下了向前走的動作,她迷惑的回頭看著霍準。現在他還停留在原地,朝她微笑。
“你不走嗎?”盼盼說,向丈夫伸出手,“我們一起回家呀。”
霍準語氣很無奈:“我是你的夢,盼盼,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你現在需要醒來。”
一聽到這話,盼盼橫眉倒豎:“就算是夢,我怎麼能把你一個人拋棄在這種地方呢!”
“我很抱歉。”記憶裡的小女孩有一雙同樣真誠的眼睛,“但我真的要走了。”
“我將來會回來看你的,我保證。”
現在他的妻子說:“就算這是夢,我們也要一起回家呀。我怎麼能把你丟在原地呢。”
你擁有我,盼盼。
可是我能擁有你嗎?
真是太糟糕了。即便有著病態的部分,她也從來不能是他的同類。他又怎麼舍得把她拖進深淵裡呢?
霍準掛在臉上的溫柔笑容出現了一絲裂痕,他說:“過來,盼盼。牽我的手。”
沈畔點點頭,重新走到霍準麵前,低頭,伸出戴著戒指的右手,去拉丈夫另一隻戴著戒指的手——
她眼前一黑。
“抱歉,盼盼。”
現實中的霍準迅速接住了倒地的妻子。從來就沒什麼夢境之說,他隻是在壁爐的木柴裡加了點輕微致幻的藥物。
——從柴郡貓開始生火時,他就把東西加進去了。從來沒什麼等待好的離開時機,他等待的是盼盼的迷惑與遺忘。
“原本想讓你做完一個完整的美夢的。你繼續向前走,然後會在回酒店的路上恍惚的睡著。”他輕聲說,“可是你非要回頭找我。”
“晚安。”
微型耳麥裡傳來常風的報告:“老板,你說的二十五分鐘,現在已經過了一小時。”
“但是我們搞定了,不是嗎?”
終於將誤入仙境的愛麗絲安全送走,霍準揉揉眉心,回頭走向彆墅的正門。鋪著紅毯的大廳,如今空無一人,隻餘四處迸濺的酒液。前來參加宴會的賓客們,想必正分布在彆墅的各個角落。
“開始吧。”魔王下令,“作為我今晚延誤時機的補償,你們可以玩得儘興點,我負責善後。”
通訊頻道裡響起一陣歡呼和口哨聲,這將是魔鬼們的狂歡。
等到頻道裡的嘈雜聲減弱,常風的單獨通訊再次傳來。語氣裡一向毫無波動的狙擊手,這次透出隱隱的冰冷。
“我找到那個女人了,老板。”他說,“你曾經答應我的,我將獲得她的屍體。”
“彆著急。”霍準說,“不急著對付她。”
常風語氣更冷:“是啊,反正那個臨時更改計劃,導致肩膀被那女人偷了一刀的人不是我。”
霍準抬手按了一下自己的肩膀。那是沈畔剛才抱緊的地方。他拿下手掌,毫不意外的看到掌間斑斑點點的血跡。大概是傷口開裂了吧,畢竟遭遇那個女人後,霍準就急速趕回盼盼那兒——他根本沒工夫仔細包紮。
無所謂,反正他沒有痛覺。
魔王冷漠的想,隨手拿過某位貴族扔在酒桌上的手帕,擦乾手上屬於自己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