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韶華依舊是坐了村長家大車去的何家莊。
她今日穿的一身靚藍衣裙,梳了個簡單整齊的纘兒,插根簡單的銀簪子就去了。魏老太太自己過日子,沒跟魏太太一處,這莊戶小院兒收拾極不錯,乾淨整齊,讓褚韶華說,完全不似尋常的莊戶院兒的雜亂,就是挨牆根兒放的幾捆柴,也齊整的仿佛被尺子比量過一般。很符合褚韶華打聽的情況,這位魏老太太可是個鮮明人。
褚韶華提著點心敲門,直待屋裡傳來一聲輕咳,問,“誰啊?”
“老太太,我是陳家村兒來的,來看望您老人家。”
裡頭有個滿頭黑發的半老婦人開門,這要是沒人說,當真認不出是魏太太的婆婆來。說來,這位老太太起碼得五十了吧,滿頭黑發不見一絲銀白,梳著油光光的纘兒,簪銀簪,眉眼間有著自然規律形成的細紋,隻是,較之鄉下那些四十歲就開始畢露老態的婦人,這位老太太相較她的年紀簡直年輕整齊的不像話。身上穿著大襟兒的醬色綢襖,綁著腿,一雙三寸金蓮同是穿在醬色的綢布鞋裡,那鞋麵上繡了一對展翅欲飛的蝙蝠。
繡工極巧,活靈活現的。要是老太太自己的針線,這可是位手極巧的老太太。
褚韶華忙把兩大盒的點心匣子放到屋裡桌子上,福身給老太太見禮,客氣的說,“我公公跟魏叔是不錯的朋友,魏叔昨兒歇我們家了,他想著昨兒在老太太跟前失了禮數,心裡很是懊惱後悔,又怕過來惹您生氣。如今魏嬸子也不在家,我就代魏叔跑一趟,過來給老太太你賠禮送點心。”
魏老太太擺手,一雙冷厲的眼睛裡沒有半點兒見著點心時的喜悅,而是冷冷道,“我不用他賠不是,你回吧。”
“我這回來,是有兩句話想跟老太太說。”褚韶華懇切道,“我知道,老太太肯定疑心我是來做說客的。這麼說吧,其實也沒錯。我的確是想勸一勸您老人家。但,這不隻是為了魏嬸子,更是為了您老人家著想。”
褚韶華歎道,“第一件事,您老人家綁錯了人。老太太,恕我直言,你要想魏東家傾家蕩產,綁媳婦有什麼用啊。媳婦,她不值錢哪。”
褚韶華一幅為魏老太太著想的模樣,繼續說,“我去年剛嫁陳家,陳家也就下了十兩銀子為聘,還驚動了十裡八鄉,說陳家厚道,聘下的厚實。您說,我這樣的閨女,也不過值十兩。您著人綁了魏太太,魏東家能出錢時自然會出,可要他拋家舍業,男人倘是急了眼,怕也就顧不得什麼結發夫妻、孩子他娘的恩情了。估計他再花二十兩,照樣能娶個黃花大閨女。”
然後,褚韶華繼續道,“那天我來何家莊,一見金兒時兒好端端的,我就明白,這並不是要魏東家破家敗業的,不然,怎麼會隻綁個不大值錢的媳婦,反是把倆金疙瘩撂下?老太太,您雖瞧著心腸硬,可我早就知道,您這顆心哪,還是顧及著母子祖孫之情的。”
“我聽人說,當年魏東家五歲到您家,他生了病,您背著他到縣裡尋大夫治,等他病好了,你又去廟裡燒香還願。他叫您這麼些年的娘,怎麼能沒感情呢?就是金兒時兒,見了您,自會說話起就喊您奶奶,怎麼舍得呢?”褚韶華動情道,“舍不得兒子,舍不得孫子孫女,心裡又有這麼口出不來的氣,可不就綁了個最不值錢的媳婦麼。”
褚韶華拉著魏老太太的手就哽咽了,“您這樣的心腸,您說說,您連綁人都綁不對。您老這是做什麼呢。”
魏老太太要說沒動情,卻也是假,魏老太太歎口氣,硬梆梆抽回手,轉身回裡間兒炕頭兒坐著去了。褚韶華跟了進去,見炕頭兒上的小炕桌兒上放著半碗茶,邊兒上又有茶壺,她試了試那半碗茶,覺著有些冷了,便潑在地上,重續了一碗溫熱正好的奉給老太太,老太太接了也不吃,依舊說在小炕桌兒上,冷冷道,“我敢走這一步,就不會再顧念什麼情分。你告訴他,少了一萬銀子,就等著另娶媳婦吧!”
褚韶華坐她身邊兒,跟著歎氣,“魏東家少年出去做學徒,學徒一向沒工錢,他如今雖有個鋪子,老太太您覺著他拿得出這一萬銀子?老太太,您何必說這樣的氣話呢。男人對女人的情義,終是有限的。那戲文上說的,男人好了,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拋棄糟糠,另聘妻室。男人若是無能,第一件事就是賣媳婦換錢。你要這個數目,他出不起,到時雞飛蛋打,他重新娶個媳婦容易,可老太太您呢?您當初要是有個近親,不會過繼兒子。說句不敬的話,您以後,還是要跟老太爺埋一個墳頭兒的,待到了地下,您怎麼跟老太爺說今日之事呢?”
褚韶華緩一緩口氣,道,“老太太,恕我多嘴一句,我能問一下你為什麼要這許多錢嗎?”
魏老太太啪的一掌擊在小炕桌兒上,梗著脖子道,“我是他娘!他就得養我!”
褚韶華心下立時有了主意,問,“那依老太太您說,一個月多少錢能過得痛快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