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過年.夢鏡(1 / 2)

野心家 石頭與水 7856 字 3個月前

自魏老太太家告辭, 褚韶華就和大順哥兩個坐著大馬沿著坑坑窪窪的土路回陳家村去了。久未回鄉,雖則屋舍有村長陳三叔幫著看管照料, 陳家人回鄉前,陳三叔也都將屋舍打掃過,炕也是早幾天就燒上的, 不過, 陳家人這回來,自然另有一番收拾整理。

打掃屋舍, 來往鄉鄰,這些不過小事, 褚韶華卻發現, 隻是短短到北京一年,她似乎就有些不適應她生活了十幾年的鄉間的生活了。不論是鄉親族親一幅羨慕又酸溜溜的口吻說起他們在北京享福的事, 還是親戚間的來往,褚韶華都更喜歡北京更為開闊的天空。

不過,她從來不缺耐心。

哪怕不大喜歡,褚韶華也將事情做的樣樣周到。她還特意叫著大順哥去了一趟倆人成親時的媒人陳大姑家,給陳大姑送了兩包從北京帶回來的點心。把個陳大姑喜的無可無不可的,拉著小夫妻二人說了許久了話, 還非要留他二人吃飯。還是褚韶華說年下事多, 得回家操持過年的事,方辭了去。

另則, 年前褚韶華也回了趟娘家。帶回娘家的禮物是在北京就買好的, 兩匣子稻香村的點心兩壇老汾酒, 褚韶華想了想,有心不帶那酒,想著還不如換兩口袋白麵更實在。可再一思量,還是帶酒帶點心的好,倒是更體麵些。

褚韶華換了身陪嫁的半舊紅綢裙襖,給大順哥選的也是一件半舊的藏藍棉長袍,倆人都穿著棉鬥篷,趕著大車去褚家。大順哥為這衣裳還有些鬱悶,說媳婦,“過年回嶽家,怎麼都穿舊的。叫人瞧著,還以為咱們日子艱難哪。”

褚韶華給他理理衣襟,嗔他,“以往也沒見這麼臭美?舊的怎麼了,乾乾淨淨就成,咱家一向是檢樸的家風。”

大順哥摸摸回老家時新剪的北京城時最摩登的短發發型,問妻子要不要再上些頭油,褚韶華掌心研開雪花膏,道,“又不是要炒菜,弄那些頭油做甚,已是油亮油亮的了。”給大順哥臉上抹些雪花膏,“冬天風涼,搽些不容易皴臉。”見大順哥還躲,立刻一手掰正,大順哥不樂意,撇嘴,“香兮兮的。”

“你那頭油就不香了,那個更香,還是桂花香哪!牌子還叫千裡香!”把大順哥打理好,褚韶華再三叮囑,“要是我哥我爹跟你打聽生意,你就說生意不好做,家裡壓著許多貨,沒錢的,知道不?”

大順哥唇角直抽抽,這不是去嶽家哭窮了麼。

褚韶華看他不吭氣,又問他一遍,“聽到我說話沒?”

“聾了。”大順哥小聲唧咕,“出去一年,大年根子底下去嶽家賣慘,這可真是,嶽家還不得懷疑你跟著我吃苦啊。”

“吃苦受累有啥啊,這叫同甘共苦。”褚韶華近來學問大漲,頗會用些成語了。

倆人收拾好,便去正房辭父母。冬日晝短夜長,褚家村又路遠,就得早些走,陳太太在喝茶,陳老爺則是吧嗒吧嗒的抽著旱煙,陳大順說了去嶽家的事,陳老爺點點頭,“趁著天早,這就去吧。晚上彆太晚回來,天黑了路不好走。”

二人都應了。

陳太太則打量著長子長媳身上的半舊衣裳道,“這大過年的,怎麼倒穿起舊衣來。叫人瞧著,還得以為咱們在北京混不上趟兒了哪。”

褚韶華忙道,“舊衣可怎麼了。這又不是去外處,是去我娘家。咱家什麼樣,我爹娘都簡稱的。娘你就放心吧。我是想著,前兩天剛下過雨,路上又不好走,泥啊水啊雪啊的,穿了新衣裳新鞋,要是臟汙了,豈不心疼?我想著娘你對我的教導,必要愛惜東西,勤儉持家,才是咱家的家風。再說,這也不舊,都是綢衣裳哪。誰見我不得說我給娘做兒媳婦享福啊。”

陳太太瞥一眼褚韶華耳朵上那兩隻細細的素淨銀耳圈,知這個媳婦向來能言善辯,想著反正是回她自己娘家,穿的不像樣笑話的也是她自己,遂不再多說,揮揮手打發倆人去了。

小夫妻走後,陳太太還跟丈夫念叨著,“大順媳婦從來都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怎麼這回她娘家倒這樣不像樣兒起來。”

陳老爺心下透亮,端起茶慢呷一口,“哪裡不像樣了,這回了老家,又不是在北京,在老家還得是咱們鄉下人的本分。老大媳婦這是知道本分。”

“什麼本分,在北京成天錦衣玉食,一回鄉就舊衣破衫的,不知道的還得以為我這個做婆婆的虐待她了哪。”

“你能不能把心眼兒放寬些,怎麼除了挑兒媳婦你就沒彆個事了吧?”

“怎麼沒?我還想著抱孫子哪,這不是抱不著麼。”

陳老爺不急不徐的問陳太太一句,“我也等著抱三小子哪,你也給我個信兒。”一句話把陳太太噎的不輕。

褚韶華這次回娘家,褚家依舊沒什麼變化,就是褚家村也沒什麼變化。依舊是黃土路,土坯房,填得飽肚子卻又絕對不富裕的鄉親們,褚家的房子是青磚大瓦房,隻是,自褚老爺子過世,褚家男丁無能,隨著家業的衰敗,這所褚家村極少的青磚大瓦房也一日比一日的衰敗了下去。

北風吹過,院中柿子樹上幾片殘存的枯葉瑟瑟而動,褚韶華從大車上下來,盯著正屋門口懸的灰麻布的棉門簾,調整了一下有些陰鬱的心情,在院裡親親熱熱的喊了一聲“爹——娘——”。

這年頭通信不便,褚太太並不知道閨女今天回來,聽到院兒裡動靜出門來瞧,抄著手裡更在納的鞋底子出屋來,見是閨女女婿來了,眼中迸出喜色,急忙迎上前,一手握住閨女的胳膊,臉上的笑刻儘每一道皺紋裡,嘴裡直道,“這是從北京回來了!前兒我還跟你爹念叨,想著你們年下回不回鄉哪!怎麼不提前叫人捎個信兒,好提前備些吃食。”

褚韶華笑道,“我自己個兒的娘家,又不是外處,要是提前捎信兒,我爹未免大作張羅。”

陳大順卸了大車,捎好騾子,上前給嶽母見禮,也說,“是啊。該是我們來看嶽父嶽母,哪裡能叫長輩張羅。”

褚太太一向很喜歡陳大順這個女婿,見女婿這般體貼知禮,焉能不喜。這就要拉著閨女女婿進屋說話,王燕兒聞了動靜,也自她那屋兒出來,見是小姑子夫妻二人過來,更是喜上眉梢,隻是那歡喜觸及褚韶華夫妻身上半舊衣裳,以及褚韶華耳際細細銀耳圈,和腦後一隻半舊銀簪時就消減了幾分。好在,陳大順提著兩匣子紮紮實實的好點心,點心的油香更是透過外頭的油紙包裝直飄鼻尖,王燕兒不由暗暗的吞了兩口口水。更有陳大順另一手提的半拉豬肉片,這是陳大順來前特意去孔店村的大集上買的,不然就兩包點心過來嶽家,也太簡薄了些。陳大順是個實誠人,沒買些華而不實的東西,想著大過年的,就給嶽家買了半片豬送了來,連皮帶肉的足有五六十斤了。

王燕兒見禮物紮實,麵兒上更添三分親切,連忙上前打了簾子,讓小姑子夫妻兩個與婆婆進屋去,又倒茶倒水的張羅。隻是家裡委實沒有待客之物,王燕兒端了一小淺子的花生,笑道,“這是剛撿出來的,想著過年炒來吃,還沒炒,都要被寶兒他爹吃完了。咱家這花生種子好,好吃。妹妹、妹夫嘗嘗。”

褚韶華道,“爹和大哥都沒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