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的宅子正經離陳家不遠, 就在金魚胡同兒,不同的是, 陳家這甘雨胡同兒的宅子是租的,白家在金魚胡同卻是祖傳大宅,鄰居是曾在前清擔任過京師步軍統領的那大人家。不過,聽聞那大人已遷居天津, 並不在京城住了。不過,能與這樣的人物做鄰居,可見白家祖上必定顯赫過。
褚韶華的功課做的不可謂不充足, 連白家的左鄰右舍都打聽過的。她坐著黃包車過去, 見白家兩扇黑漆大門緊閉, 門畔是兩個獅子繡球的漢白玉門墩兒守門, 褚韶華自來北京後長不少見識, 知道北京以往是天子之都, 極講究的地界兒, 就是家門口的門墩兒也不能亂用的。像白家這用獅子的, 祖上必是做官的。且,門上是青磚雕的門樓,門樓上則是精美的葡萄紋的雕刻,葡萄紋環繞中的是四個古字, 這四個字卻不是尋常見到的漢字,頗有些古樸之意, 虧得褚韶華近來沒少讀書, 仔細辯認了一回, 覺著應是篆字,可具體是四個什麼字,她就不認得了。門上雕著黑漆底紅心兒的門聯兒,也是兩行篆字,尋常認不得的。
以往人成親,講究門當戶對。端看白家這大門,就知這必是顯赫人家無疑。
褚韶華伸手扣住大門上獸頭銜的冰冷的陽刻著獸紋的銅環,叫開白家門房後遞上拜帖,說是要給白老太太請安。白家門房接了拜帖,瞥一眼褚韶華衣飾光鮮,穿的是新式的呢料大衣,心知不好怠慢。隻是,到底有幾分輕視,就看這帖子上的落款,不過商家婦,再者,如白家這樣的人家頗是講究,自來沒聽說過哪家大戶人家的少奶奶親自執拜帖上門的。這送拜帖有送拜帖的講究,向來是打發下人送了拜帖,約好時間,主家做好準備,客人再登門到訪。如褚韶華這種自己執拜帖登門的,一望便知是不懂規矩的暴發之家。倘擱前清的時候,這種人專有種稱呼,人稱惡客,也就是不速之客。
不過,眼下世道敗壞,綱紀不存,這樣的暴發之家還不在少數。而且,從這拜帖上寫的落款,想到前些天沒少過來的綢緞莊的陳家掌櫃東家,門房也便猜出褚韶華的身份了。
褚韶華任門房打量她好幾眼,她一雙黑浸浸水銀一般的雙眸對上門房估算她斤兩的目光,倒是看得門房有幾分不自在,連忙請了褚韶華進去,到待客廳略坐,他往內宅通稟。
冬日天寒,褚韶華隻覺待客廳裡溫暖如春,靠窗的一條小炕上陳設著引枕、條褥、炕桌兒,小炕桌兒上還設有茶具之類,褚韶華沒往炕上坐,而是坐在下首鋪著錦褥的紅漆木椅中,手邊一張稱手的紅漆高幾上設一盆開得正好的水仙,熏的整間屋子都香噴噴的。褚韶華坐一時,便有個紅襖綠棉褲編著麻花大辮的丫環過來奉茶,褚韶華道謝接了,聞一聞這茶的味道很不錯,慢呷一口,坐室內靜等。
白家並未令褚韶華久待,一時便有剛剛進去傳話的門房過來,說是老太太身上乏倦,少奶奶好意過來,老太太都知道了,以後再見吧。根本沒見褚韶華,褚韶華卻十分沉得住氣,起身笑笑,“那我明兒再來。”便告辭離去。
到白家也不過片刻功夫,白家也不可謂不氣派講究,隻是,褚韶華卻無端覺著憋悶,直待離了白家,呼吸到北京胡同兒裡大咧咧的清冽冷風時,才覺自胸口透出了一口新鮮氣來。
褚韶華心說,以往我總以為現下縱舊式人家,也多似周太太家裡那般明快的,更有進步的則是潘先生潘太太這樣的人物,不豫世間竟還有白家這樣的家庭。這樣的人家,縱有座金山,也沒什麼令人向往的了。
褚韶華出門的快,回家也快,陳太太一見她回來就兩眼放光,顧不得抱著魏年過來說話的魏太太魏金母女,連聲問褚韶華,“錢可要回來了?”
“哪兒有這麼容易。”褚韶華笑著接過閨女,也不過一個時辰沒見,褚韶華就覺想閨女想的緊。閨女也想媽媽,小小的孩子原是乖巧的坐在祖母懷裡,見到媽媽回來,立刻高興的朝媽媽張開小胳膊,啊啊的叫了起來。褚韶華頓覺心都化了,連忙自婆婆懷裡接了閨女,正好跟閨女親香一回,竟見閨女臉上竟有道小小抓痕,當下臉色微冷,瞥一眼魏太太懷裡正拿著她閨女布娃娃的魏年,伸手就把布娃娃給拽了回來,遞給閨女,嚴厲的眸子卻是瞥向魏年,“年兒你又欺負我們萱兒了,看把我們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