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韶華原以為, 俞小姐之事也就到此為止,卻沒想到,還是出了事。
這事, 並不與俞小姐直接相關, 卻也有些脫不開的乾係。陸督軍在上海灘權勢赫赫, 陸家自然也就成為上海的有名人家, 先施公司自開業,就成為上海第一流行, 陸家不少太太奶奶都在公司定貨,一向有什麼新鮮東西, 都是公司著人送到陸府。化妝品在整個公司的經營中並不占大頭,但是,這是女人最青睞的項目,陸家太太奶奶各有傾心洋牌,每次上新後, 都是櫃台立刻給陸家送去。
以前做這件事就是俞小姐, 俞小姐走後,就換了現在的櫃台小組長楚小姐。褚韶華為此特意交待過楚小姐, 讓她到了陸家要客氣恭敬, 俞小姐的事也不必多提,隻說離職就好。
卻是不想,這次送到陸家的東西, 連帶楚小姐都被扣在陸家, 帶信回來的車夫說是陸家說東西不好。
褚韶華連忙把這事告訴沈經理, 沈經理問,“是誰扣的人?”
褚韶華已經把這車夫帶了進來,車夫道,“陸家的門房隻說公司這次送去的東西很不像話,老太太要問楚小姐個究竟。彆的話並沒說,我就趕緊回來了。”
褚韶華先問,“彆的時候不都是把東西交給陸家管事,拿過單賬就回來的嗎?”
車夫連門房都進不去,這些全不知曉。
沈經理對車夫道,“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車夫退出經理室,褚韶華看向沈經理,二人心裡都明白,這怕是俞小姐的事叫陸家知道,陸家內宅遷怒到了公司頭上。沈經理拎起掛在一畔衣架上的大衣,對褚韶華道,“你在這裡盯著,有什麼事看著辦。我出去一趟。”
沈經理出去後,褚韶華也挺記掛這事,不大時候,就見沈經理一推門,同褚韶華道,“跟我一道出去。”
褚韶華也裹上外套,拎上手包就隨沈經理去了,待到外頭,褚韶華才發現,老板娘已經在汽車裡等了。司機為沈經理拉開車門,褚韶華有眼力的坐在副駕駛的位子,就聽老板娘對沈經理道,“我一直就擔心小俞這裡出事。”
沈經理忙道,“這事也怪我未料想周全。”
老板娘道,“陸家老太太是老派人,出入必要有丫環服侍。哎,現在也沒人講究這個,偏生陸家老太太是個講究的,以往我到她家去必也要帶上個人的,今天就委屈褚小姐了。”
褚韶華連忙說,“楚小姐也是我們二樓的職員,能略儘些心,也就是我的心意了。”
出了這樣的事,也無人有心交談,待到陸督軍府上,門外都有持槍的士兵在守衛,褚韶華因是要客串丫環,便脫了外頭的呢料大衣,手包也沒帶,退後一步跟在老板娘身後一起進了陸督軍府。這是一樁三層西洋式建築,拱門高聳,華麗至極,褚韶華真心覺著,比洋人那些教堂也不在話下。一行人穿過雕花長廊,經過爭奇鬥豔的花園,再經華美的客廳,到了一處中式布置暖若三春的小廳,說是小廳也絕對不小,坐北朝南的正中供一案,案正中是一尊白玉觀音與鮮花鮮果四樣,椅榻之物皆地靠東牆安置,其他擺設各有其所在,陸老太太極好辯認,就坐在中間大榻上,頭上一隻金簪,額間圍著繡花勒子,衣裙皆是華麗繁複的舊時樣式。再加上或坐或立在陸老太太身邊的幾位衣飾或明麗或穩重的太太奶奶,另有藍色夾棉衣裙頭綁紅頭繩梳著光油油大辮子統一著裝的丫環數人,故而,廳內也是滿滿當當。
沈經理因是男子,連花園都沒能進來,故,便是褚韶華隨老板娘給陸家老太太見了禮,陸老太太擺擺手,臉上明顯不大悅,不過,依舊對馬太太道,“坐吧。”
褚韶華便知這位老太太倒還不算是完全不講理的那種。
老板娘坐下,陸家一位模樣極俏麗的少奶奶模樣的年輕婦人對丫環們擺擺手,陸家的丫環便都退了出去。褚韶華看向老板娘,老板娘對她點點頭,褚韶華便也要一起退下,就聽陸老太太突然說了句,“你身邊兒這些個丫環,倒都是好模樣。”
褚韶華心下一沉,對陸老太太福了一福,低眉斂目的恭敬答道,“不敢當老太太的讚,自先夫過逝,我已斷發明誌,終身不嫁,為先夫守節。皆因家裡還有孩兒要養育,故出來做工掙錢。模樣好賴,也不過皮囊。《般若經》上說,空既是色,色既是空。紅顏枯骨,也未有什麼不同。”
陸老太太剛剛看到褚韶華是剪了短發,便以為她是外頭的新式女子,故而,話說的頗是陰陽怪氣,實未料到褚韶華是個寡婦。褚韶華剛剛的判斷沒錯,陸老太太的確是個講理的,倒還有幾分不好意思。老板娘遂對褚韶華道,“老太太是看你合了眼緣兒,你也給老太太見個禮,這是你的福分。”
褚韶華想曲身再福一福,結果,見有一個丫環自外進來,竟是捧來一個拜墊,褚韶華就給陸老太太磕了個頭,陳老太太賞她個荷包。褚韶華就知這老太太完全是舊派人中的舊派人了,賞荷包什麼的,褚韶華以往隻在北京時聽周太太說過,聽周太太說,還是大清國時的舊俗。褚韶華接了荷包謝過賞後道,“求老太太再賞我件事,我曾在佛祖上發下宏願,逢廟必進,逢佛必拜。我看老太太這裡供奉觀自在菩薩,見菩薩不拜,是為無禮。”
陸老太太對菩薩也很虔誠,雖覺褚韶華隻是下人,難得這片對菩薩的心,遂道,“那你就去拜一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