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韶華吃飯時很少談論工作, 她說起波士頓的美食頭頭是道,龍蝦一個人能吃兩隻。楊丘道, “我從沒見哪家小姐像克萊爾這樣能吃的。”
“這要不知道的,還得誤會你是怕付賬時多付賬單。”褚韶華笑, “我晚上還要學習,就得多吃點, 不然我半夜會餓。”
“夏洛特小姐那裡沒有宵夜吃嗎?”楊丘飲一口香檳, 關心的問。
“有餅乾和蛋糕, 都沒有龍蝦好吃。”褚韶華很實誠的說, 又同席嘉陵說, “這裡是波士頓最新鮮最好吃的龍蝦館, 紐約肯定也有龍蝦吃,但這裡是波士頓的龍蝦, 是不一樣的。”
席嘉陵道, “的確很美味。”
褚韶華便很高興,問起席嘉陵在紐約的情況。
“生意倒是不難做,不論什麼膚色人種都不會拒絕利潤,但是我們很難擠進白人的社交圈。”席嘉陵說著, 就有些明白父親為什麼讓他親自過來波士頓給褚韶華送支票了。
褚韶華認真聽完席嘉陵的話, 道,“我也受到過排擠,先前鄰居們還寫聯名信讓我搬出社區。”
席嘉陵看向褚韶華, “現在境況轉好了嗎?”
“一直挺好的。難道他們要我搬我就要搬?那是做夢。我就住著不走, 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褚韶華笑, “美國有一點好處,隻要有錢,請得起律師,他們就拿我沒法。再者,人與人之間的了解需要時間,住的久了,可能他們覺著我人還不錯,就挺友好的。”
楊丘同席嘉陵解釋,“克萊爾小姐住在這裡最高檔的社區,不要說我們華人,就是略差些的白人都住不進去。”
楊丘一直很好奇,“先前不大熟,我沒好意思問你,你怎麼在那裡租到房子的?那個社區的人都經濟不錯,一般不會向外出租房屋。”
褚韶華做神秘狀,“可能是我人品好的原因。”
大家在一起說說笑笑,吃過龍蝦,楊丘驅車,先送褚韶華回家,再請席嘉陵去他那裡住。
褚韶華邀請他們第二天去聽她的演講。
晚上睡前,褚韶華關掉床頭燈,外麵有白瀅瀅的雪光灑進露台,映入臥室,褚韶華不禁想,席肇方都聽說她在波士頓的消息了,那麼,聞雞肋肯定也知曉了吧?
聞雞肋正在給褚韶華寫信。
上海落下第一場雪,聞知秋坐在書房,遙望窗外桂枝上的薄薄積雪,一隻藍腮紅喙的小鳥兒婉轉珠喉,鳴叫有聲,似是在訴說相思。聞知秋視線穿過桂枝,越過虛空,透過更遠的天際,往那個思念的地方飛去。
想來在波士頓,早已是大雪紛飛了吧。
除了借錢的電話,褚韶華從沒有寫信回來,聞知秋也隻有在朋友寄來的波士頓的報紙中獲悉褚韶華的情況,想來褚韶華應是極好的。褚韶華天性中的堅忍不拔,讓她更容易在陌生困頓的環境中暴發出巨大的生命力。能在波士頓折騰出這偌大聲勢,除了褚韶華,也沒有誰了。
聞知秋是為褚韶華自豪的,也確信自己當初的決定並沒有錯。褚韶華性情剛烈,重情又絕情,他不能讓褚韶華的人生耗費在那些不值得的人身上。
什麼娘家人,什麼表兄弟,都不值得。
褚韶華的天資,才乾,不能用來與這些人周旋,更不能因這些人壞了自己的一生。
當一個人的視野局限在一家時,她能考慮的隻能是一家的畫,當一人視野在一城時,她考慮的隻能是一城。而褚韶華,聞知秋希望她看到全世界。
隻是,看到了全世界的褚韶華,可還記得他這個遠在上海的小官僚嗎?
聞知秋一時思念一時感歎,給褚韶華的信也是寫寫停停,不成邏輯。
或者,愛情本身就是沒有邏輯的吧。
如果有邏輯,他應該儘早娶褚韶華為妻,而不是當即立斷送她出國,遠隔外裡,未有歸期。
在信的結尾,聞知秋懸筆良久,方寫了一句:思念你,韶華.克萊爾.褚小姐。
落款:聞雞肋。
聞知秋剛放下筆,聽到咚咚敲門聲,便喚了一聲,“請進——”
進來的是位二十歲上下,雪白肌膚,大眼睛的精靈少女,那少女一身白色洋緞的西洋長裙禮服,肩上挽著一條雪白的貂毛披肩,黑色絲緞一般的長發散在胸前。少女並沒有進門,而是站在門口,探進一張美麗的臉,天真又無邪的問,“表哥,我好了。”聲音如同黃鸝鳥一般動聽。
“好,我馬上下來。”聞知秋把信折好,放進信封,明日寄出。
見少女還等在門口,聞知秋道,“亞表妹,你在客廳等我。”
薑亞笑笑,為聞知秋關上門,提著長裙下樓噠噠噠的下樓去了。
總有一些應酬,是需要女伴的。
聞知秋的身份不可能找不到女伴,但他不想彆的女性朋友誤會,正好二舅一家來上海在他家暫住,薑亞是聞太太唯一的外甥女,又是從燕京大學轉到震旦大學的高材生,待薑二舅找到合適的房子搬了出去,聞太太卻是留外甥女在家裡住下,也與自己做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