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聲:“可惜我一直沒有等到,直到今天,給我說對不起的,仍然是繼父。”
盛無隅有些無語,他也確實沒想到路小竹可以一言不發。
禤曉冬仍然道:“而且,若不是因為你,因為盛家,繼父也永遠不會對我說這句話。什麼股份房產,那都是為了結交盛家,討好你。他們當然知道對不起我,但我不配得到那一句對不起,因為我在他們屋簷下乞討了十年,直到你站在我身後,他們才開始正視我。”
盛無隅道:“我為你,是因為我愛你。”
禤曉冬道:“我知道,但一想到這些,就覺得可笑,也覺得過去的自己好天真。”
盛無隅沉默了一會道:“能和過去了斷也很好。”
禤曉冬開著車也不說話了,盛無隅道:“假設是我被人欺負了,你也會為我出頭的吧。”
禤曉冬下意識否認道:“這不是一回事。”事實就是他依仗著盛家的權勢,讓林家終於對自己低頭說了一句對不起,然而事實上林家沒什麼對不起自己的,是自己一直在渴望一份永遠不可能拿到的母愛,但得不到就是得不到,路小竹從來沒有愛過她這個長子,也從來不覺得愧對過他。
至於林亦瑾……都過去了,那是茫然缺愛的少年時代的一段插曲,無論再怎麼刻骨銘心,感動的也隻是那個時候兩個寂寞少年本身的感情,一旦時過境遷,也就隻能存在於記憶,無法再次複刻,也沒有誰對不起誰,隻能說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盛無隅道:“你心裡分得清楚,什麼是我的什麼是你的,你隨時隨地颼的一下就像一隻鳥兒飛回你的農莊,失去了愛的小美人魚,就隻好在海麵上化成泡沫。”他說話輕柔歡快,仿佛在讀一首童話詩。偏偏眸光哀怨,仿佛真的在埋怨狠心的小鳥。
禤曉冬再次忍不住笑了出來:“不用再費心逗我笑了,也並沒有那麼難過。”
盛無隅道:“真的?”
禤曉冬道:“真的,我覺得吃一頓好吃的就可以全忘記了。”
盛無隅道:“那我們找個地方去吃一頓。”
禤曉冬忽然心裡一陣衝動:“我帶你去個地方吃。”
盛無隅自然答應。
禤曉冬開著車拐來拐去到了城西一塊,路越來越擁擠,路邊占道的小販也越來越多,車開得越來越慢,轉入了一處許多小巷的地方,他終於找了個地方把車停了下來,等盛無隅下車後,推著他道:“裡頭不好停車,我們走進去。”
他們轉入了巷道內,轉過一處濕漉漉的菜場,兩側有著**的魚攤肉攤,魚腥味生肉味撲麵而來,地麵也濕漉漉的。小販們都正收拾著鋪麵的商品,但現在人還少,大部分都是老人在菜場,看到盛無隅和禤曉冬穿得衣裝鮮亮,都忍不住多看兩眼,但又很快不再關注,而是更關注那些菜是否新鮮足秤。
臨著簡陋卻又充滿了生活氣息的菜場一旁,有一家小飯館,生意居然還不錯,上下兩層樓,門麵陳舊,褪色招牌上寫著黃氏食記。
盛無隅和禤曉冬進去,時間將近中午,客人不算多,飯店其實剛開門不多久,服務員看他們進去也就懶洋洋遞了菜單過來,居然還是最原始的紙質菜單。
禤曉冬拿了筆過來勾了下,問盛無隅:“給你點個花膠黃魚湯,好不好,冬天吃這個滋補。”
盛無隅自然是隨便,禤曉冬也就不再問他,熟練勾了幾樣家常菜,炒黃泥螺,椒鹽沙蟹,蜜汁乳鴿,蒜蓉小炒素菜,又讓上了一盅菜乾排骨粥。
等上菜的時候,禤曉冬看了下時間,道:“你等我一會兒,馬上回來。”說完站起身來走出去,轉了一會兒,盛無隅看上了一道湯和一隻蜜汁乳鴿的時候,禤曉冬回來了,手裡拿著一包青葉子,拿過來找了個碟子打開,看到是一塊塊雪白的粘米糕,禤曉冬笑道:“是現舂出來的米糕,很好吃的,你嘗嘗。”
他非常細心地連料都帶上了,一包是炒香的黃豆粉,一包是紅糖汁,淋上去果然那粘米糕看著就誘人了許多。
盛無隅便拈了一塊,在黃豆粉裡頭滾一滾,放入口中吃著,禤曉冬看著他笑了下,自己也拿了一塊慢慢吃著,仿佛在回味著什麼。
很快菜都上齊了,乳鴿金黃色的外皮,居然不是烤的,而是整隻油炸後淋了蜜汁,挺香,沙蟹是非常小的螃蟹炸酥了,和著椒鹽味,十分下飯。
盛無隅拿了湯勺慢慢喝著花膠湯,味道鮮甜,應該用的雞湯做的湯底,黃魚肉細膩嫩滑,吃得出湯裡頭還有細細的筍絲、陳皮絲、竹蓀和黃魚片,喝下去全身就暖起來了。
禤曉冬替他裝了碗菜乾排骨粥:“你嘗嘗看喜歡不,喜歡回去我也燉給你吃,我們之前曬了不少菜乾呢,我們的臘排骨更好吃。”
盛無隅笑著道:“好。”他喜歡這個我們,其實全是禤曉冬曬的,他一直在天井裡頭看書,看他曬罷了。
但這個我們,讓他們仿佛又回到了那安閒曬著菜乾,收著臘肉的日子。
禤曉冬拿著筷子夾了一筷黃泥螺,慢慢嚼著,眉目帶了點悵然,盛無隅看他眼睛望著餐廳後的透明的半窗,那邊依稀能看到廚房裡的廚師在揮動著鍋鏟炒菜,嘩啦啦的聲音不停傳來。
禤曉冬終於笑了:“這個黃泥螺,我爸炒得特彆好吃,一點腥味沒有,鍋一定要熱,螺肉也一定要新鮮,加的酒和芥末,蠔油,出鍋前再撒點糖,每一粒螺肉都是緊實鮮甜的。還有種炒法是蘿卜苗炒黃泥螺肉,味道也不錯。還有這椒鹽沙蟹,香吧?殼薄脆得很,這些都是最便宜的菜,點的人也最多,下酒特彆好,我爸常常做。”
盛無隅其實很少吃這些重口味的,但他還是也夾了一筷慢慢吃著笑道:“外邊大餐館確實很少看到這樣的家常菜。”
禤曉冬拿著筷子點了點門口最角落的位置:“我放學回來,就坐在那邊等我爸掌勺下班,他會給我舀一勺飯加一勺菜,讓我一個人吃完寫作業。小時候我真的乖乖坐著等他,後來大一點就知道跑到外邊和彆的小朋友玩,在菜場玩到他們都收攤回去了,我才回來這裡找個沒人的角落坐著繼續等他,等到打烊回家。”
盛無隅點了點頭,並不問最後那個廚師是因為什麼原因早早去世,半途拋下了小小的曉冬。他隻是靜靜聽著,看禤曉冬慢慢吃著那些家常菜,神情溫和又平靜,仿佛在和過去那個弱小的自己,真正道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