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的目的如果真是為了阻止她剖山,看到殺人這法子不奏效,很可能會再度出手,她釣餌高掛,等的就是他上鉤。
吩咐完了,孟千姿不再說話,火眼下移,又定在那首偈子的旁邊。
那兒多出一行題注的小字,寫的是“什麼偈子,胡說八道”。
落款:段文希。
***
同一時間,沈邦和沈萬古正帶著神棍吃夜宵。
這兩人其實沒任何血緣關係,但都姓沈,年紀相當、性格也相近,幸好長得互補,方便辨認:沈萬古高胖、小眼、毛發稀疏,腦袋上的那搓毛尤為珍貴,遮了當中就顧不上四周,蓋了四周又頂心告急,是以每天都要合理排布、按根論縷的搓弄。
沈邦卻矮瘦、大眼,不止頭發濃密,身上都有點汗毛過重,尤其腿毛,再誇張點,都能紮小辮了。
兩人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是以惺惺惜惺惺,一拍即合,出門辦事,經常兩兩搭伴,合稱二沈。
可巧,吃的也是三下鍋,還點了燒烤,就著醃製的酸蘿卜送糯米酒,三人相處這十來小時,已然混熟了,神棍嘬了口酒,紅光滿麵,繼續向兩人擺忽自己早些年的遊走遇險經曆。
“當時我一看,那蠱蟲,有這麼粗、這麼長。”
他拿手比劃著尺寸。
沈萬古皺眉:“這蠱蟲,怎麼長得跟苞穀似的,我聽老人說,咱們湘西,也有養蠱的老太婆,但她們養的蠱,都隻這麼小。”
他比了個一拃還嫌長,又縮短了點。
沈邦聽得津津有味,嫌沈萬古多嘴:“不是說以身飼蠱嘛,營養好唄。再說了,棍爺遇上的是滇黑苗蠱,和我們湘苗蠱之間,那都是有壁的,可能人家那邊,就出大的品種。”
神棍繼續:“我就一刀剁過去,哪曉得,剁成了兩截,兩截都會跑,這要跑脫了還得了?我一聲大吼,一屁股坐死了半截,手上也沒耽誤,刷刷刷,剁剁剁,把那半截也招呼了。”
沈邦整張臉都揪起來了:“那你那屁股,沒事吧?”
“怎麼沒事,骨裂,不能躺,趴著睡覺好幾個月呢。”
沈萬古倒吸一口涼氣,趕緊給神棍斟酒:“厲害厲害,棍爺太勇猛了,敬……”
他本來想說“敬屁股”,又覺著不太文雅:“乾了,乾!”
神棍得意洋洋,一口空了杯,他不會喝酒,即便是這種甜絲絲的米酒,兩杯一過,也上了頭,眼睛裡迷迷蒙蒙的。
他瞪著一雙醉眼,仰著脖子看高處黑魆魆的山頭,大武陵源山體巨大,即便離景區有段距離,入夜了看,也跟正壓在頭上似的:“我看旅遊單頁,這片山,有兩三億年的曆史了。”
沈萬古剛把一筷子菜送進嘴裡,腮幫子鼓鼓,說得含含糊糊:“那是,你不經意踢到的一塊小石子兒,都是你老祖宗的老祖宗。”
神棍頗為感慨:“那你說,為什麼人是萬物之長,反而活得這麼短呢?”
愛起屋建樓,活不過房子;愛聚斂家財,活不過金銀;愛圈田買地……
嗬嗬,得了吧,更活不過了。
沈邦嘴巴在烤串上橫擼,熟練地把所有羊肉塊儘收口中:“棍爺,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命不在長,質感就行——我們人,講究的就是活出個質感,當石頭有什麼意思,兩三億年,還是塊石頭,講話都不會。”
沈萬古插了句:“人也有活得長的啊,那個誰,叫彭祖的,不就活了八百八嗎?”
沈邦嗤之以鼻:“這種瞎話你也信。”
神棍說:“小邦邦,你這話就狹隘了。彭祖,那很可能是……末代……嗯嗯……末代……”
他酒勁上來,舌頭有點大,沈邦支著耳朵聽了半天,也沒聽到他“末代”出個所以然來。
末代什麼呢?末代皇帝?那不是溥儀嗎。
***
一早起來,孟千姿就忙著對鏡查看左眼的傷。
其實有醫用凝膠,加上山鬼自己的膏脂,恢複已經堪稱神速,但女人對儀容的要求,永無滿意這一檔,孟千姿隻覺眼皮翻腫,麵目可憎。
想想都是江煉可恨,孟千姿惡氣盤住喉頭,覺得屋裡分外滯悶——她刷地拉開窗簾,把窗戶向外推開。
昨晚一夜滴滴拉拉,空氣被裹了泥氣、草氣、林木氣的晨霧滌蕩了個透,分外清新,可惜大好拂曉,叫一粒老鼠屎給毀了。
孟千姿看到,江煉正站在院內,兩手插兜,意態悠閒,沒人理他,他自得其樂,一會踱兩步,一會又蹲下身子,掐了草尖去戳弄花壇裡的蟲蟻,腦袋時左時右,頂心有個旋,可以想見,他將來人到中年,必是先從此處開始禿。
過了會,江煉似是有所察覺,納悶四顧,及至抬頭時,孟千姿已經坐回了羅漢榻。
她拿小團扇扇了會風,越扇越慢,末了丟了扇子,幾步走到門邊,騰一下拉開了門。
孟勁鬆恰走到她門口,嚇得一個激靈。
很好,省得她叫了。
孟千姿朝窗子那頭示意了一下:“那個姓江的,怎麼會在雲夢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