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嗬斥,但語音不定,顯然心裡也沒個準,田芽婆忽然慌起來:“白丫頭,她逃出去了,會帶人來報複吧?她們人多,手段也多,我們是不是……先得躲躲啊?”
白水瀟沒搭腔,過了會喃喃有聲:“不對,她要真能遁地,早遁了,還是有人救她,也許那人身手好,進了寨卻沒被人發現。”
江煉喉結輕輕滾了下:這種倉促布置,蒙混不了多久,最怕對方冷靜思考。
“中午之前人還在,我雖然沒守著那間屋,但我一直在院子裡,有人進來我不可能不知道。我跟你隻離開了一會,如果救人,隻能是那空隙,但我留了金珠銀珠在……”
說到這兒,驀地聲音揚高:“你們兩個,是不是偷跑出去玩了?”
也不知是金珠還是銀珠答腔:“沒有,我們就出去了一小會,抽秸稈編雀兒玩,但我們一直瞧著大門,沒人出來……”
床沿一輕,是白水瀟猛然起身,然後就是啪一記響亮耳光:“廢物,瞧著大門有什麼用,人家不會翻牆走嗎?”
女孩小聲抽著鼻子,不敢放聲哭。
田芽婆急得跺腳:“趕緊走吧,還管這些有的沒的,金珠銀珠也得走,山鬼那是惹得起的麼,你還殺了他們的人……”
白水瀟聽不進去,還在喃喃自語:“不對,外頭人來人往,孟千姿即便沒暈,也必然腳酸腿軟,這麼短的時間,他們絕對走不遠!”
她的聲音激動起來:“沒準在附近哪家屋裡藏著,田芽婆,你去外頭嚷一圈,讓他們看看院裡屋裡,什麼灶房、倉房、櫥櫃、床底……”
聽到“床底”這兩個字,江煉頭皮發炸,這白水瀟,腦子確實轉得快,她現在是“燈下黑”,周邊都懷疑上了,還沒疑心到自家床底,但這也就是一閃念的事兒。
就聽也不知是哪個珠賣乖,脆生生說了句:“床底嗎?我們這床底寬寬大大的,也好藏人。”
邊說邊手掌撐了地。
江煉隔了床單布,看到那個瘦小的身形折下腰,下一秒就要探頭下來,弦緊繃到極致,反而鬆了:橫豎是要露餡了,輸人不輸陣,要不要側個身、支個頤,含笑跟她打個招呼?至少姿態好看……
就在這個時候,外頭傳來叮叮當當的搖鈴聲,這聲音起先單薄,但迅速壯大:陸續有彆的搖鈴聲彙入,還夾雜了“砰”的一聲鑼響,嗡聲四蕩,良久不絕。
那瘦小身形一僵,噌地站回去了,而田芽婆如同被踩了尾巴,差點跳起來:“糟了!山鬼攆上門了,再磨嘰,可就走不了了!”
***
江煉直覺“山鬼攆上門”這事不可能,孟勁鬆那幫人再能乾,也沒法精準到這份上,但他樂得有這一杠子事發生,至少打散了幾秒鐘前的危機,給了他轉圜的時間——一乾人的焦點果然就從“床底”移開了,白水瀟有些疑惑:“怎麼可能來這麼快,彆瞎慌,先看看情況再說。”
幾個人邊說邊往外走,很快沒了聲息,機不可失,江煉飛快地鑽出來,小院裡空蕩蕩的,大門半開,他先掩身門後看了看外頭的小道,又從牆頭探出半個腦袋,目光及處,心中一喜。
這寨子錯落分布在一條斜嶺上,但跟彆的任何寨子都不同,周圍有一人高的石壘圍牆,能看得出是不同年頭逐漸往上加砌的,越往底下的石塊越陳舊,也不知道是在防什麼,要說是防野獸的,山裡的其它寨子也有這憂患啊,也沒見人家高築牆。
寨門自然開在最低處,田芽婆這間屋地勢偏高,所以牆頭看出去視野挺闊,他看到三五成群的人,都是往寨門去的,而寨門那兒,業已擠了一堆——不敢說全寨的人都湧去了那兒,但至少說明,這寨子現在前頭擁堵、後方空虛,再加上日頭西墜,離天黑隻一步之遙……
天賜良機,要逃跑,就是這時候了!如果來的真是山鬼,兩相彙合自然是好,但萬一不是呢?還是先確保脫險再說。
江煉沒絲毫遲疑,又奔回屋裡,從床底起出了孟千姿,她依然昏得無知無覺,江煉將她背上,又拿繩子紮了一圈以免她滑落,心內遺憾著沒人給他直播:要是能錄個視頻,等她醒了,看到他這麼儘心儘力營救,一個感動,儘釋前嫌,兩人友情可期,到時候再朝她開口借蜃珠,那就水到渠成了。
他翻出院牆,靠著之前在寨子裡摸查時記住的方位,朝著後山且避且走,所幸沿途還算順暢,撤到一半時回望,果然不像是山鬼打上門來,擁在寨門處的人已經陸續往回走了,大多步態悠閒。
時間不多了,江煉心內著急,也顧不上再小心遮掩,發足就跑,經過一戶門口時,忽然聽到門裡有人大吼:“你是哪個!”
江煉猝不及防,下意識止步回頭。
就見門裡飛快爬出一個乾瘦的男人來,他沒雙腿,應該是截了肢了,隻靠兩手撐爬移動身體,上身赤-裸,肋骨條條道道,包覆著一層黝黑乾皮,看上去煞是嚇人,他先前喝問,心內尚不確定,待到看清江煉的臉,知道是生人,臉色刹那間悍戾可怕,伸手自腰後抽出一把小手斧來,向著兩人就砸將過來。
這什麼德性,不由分說就行凶嗎?好在投擲的準頭一般,江煉側身避過,沒想到那男人凶悍非常,居然向著江煉直衝過來,他身量比常人少了半截,手臂強悍有力,左右擺動,真個車輪樣迅疾——這場景太過詭異,江煉不覺怔了一下,隻這片刻間隙,那男人已經嘶吼著直撲過來,看情勢,是要抱他的腿。
江煉猶豫了一下,向殘疾人動手,有點過意不去,但事急從權,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他飛起一腳,將那人踹了個軲轆,還想看他有沒有受傷,就見不遠處一戶門裡,探出一個女人的頭來,正是先前見過的那個腿上有病、穿紅色吊帶的中年女人。
和那男人一樣,她的神情也是一秒暴戾,居然拖了柄鐵鍁出來,一瘸一拐地往這跑。
這是都瘋了嗎?江煉心頭發瘮,又念及反正已經暴露了,拚的就是個速度了。
於是轉身向著寨後狂奔。
那男人翻身起來,兩手攥拳,狂暴地朝地上捶砸了兩下,然後迅速爬到門邊,拽住一根垂繩,拚命搖撼起來。
原來門楣之上,懸了個生鏽的老銅鈴,鈴舌上綁了垂繩,他這麼不住拽撼,叮當的鈴聲頓時響起,很快,附近有兩三處回應,都是沒去看熱鬨、留守在家的人聽見了幫著示警,再遠些,又有一兩處加入,這音流很快流到了那些三五成群、步態悠閒的寨民麵前。
高處俯視,屋寨如畫,畫幅上的眾人,乍聽到聲音,有極短的僵硬停滯,像影片的定格。
再然後,隻刹那間,各處的人就動起來了,如潮如湧,如瘋似狂,都向著聲源處狂奔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