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不亮還好,這一亮,江煉登時就覺得,胸口被壓迫得難受,連氣都喘不順暢了。
這哪是寬敞了啊,沒錯,比起那道裂隙,是寬了點,但整體如同一個1/2的電梯廂,還是上窄下窄的橄欖核形,彆說坐了,三人就這麼對麵站著都嫌擠,而且,裂隙口已經闔上了,也就是說,三人被關在了山腹深處的一個小“氣泡”裡。
神棍最先繃不住,緊閉了眼還不夠,又拿手蓋住,這種情形,看不到的話心裡還舒坦點:當年的貳負,關在這麼個上天入地都無門的地方,得多絕望啊,估計進來沒多久就瘋了吧。
江煉估計也想到這節了:“你們這關人的法子,也太狠……絕了點。”
孟千姿說:“古早時候用的多,現在,我們自己也覺得太過,沒再用過了——也是時代發展了吧,以前有人祭、陪葬,刑罰有剝皮、梳洗、浴桶,後來都一一取締了,現在抓了嫌疑犯,要尊重人權,還不讓打呢。”
江煉聽她還是有點喘,說了句:“你倚著靠一會吧。”
孟千姿搖頭,想說硌得慌,江煉已經在她肩上扶推了一下,她下意識後倚,後背忽然碰到江煉的手臂,這才發覺,他已經將手臂橫伸了過來,恰好墊在她背後。
這樣,她倚的就不是凹凸不平的山石,而是他的手臂了。
孟千姿不吭聲了,氣漸漸平下來,心跳卻又往高了走。
男人總歸是肉厚,江煉又是練家子,胳膊結實有力,真是一條胳膊把她整個人的重量都兜住了,反襯得她單薄,她目光偷偷溜下來,看向江煉用力扒住山石、青筋都略暴起的手,腦子裡突然冒出個念頭:這手如果不是扒住那山石,而是稍稍折往內的話,簡直是在摟著她的腰了。
這念頭一起,頰上頓時燙熱,連帶著後背上隔著衣服枕住江煉手臂的那一塊,都有點不受控地發顫,她一旦不自在,就要找各種話說,現在也一樣:“這個就是剖山了,山肩以上位次的山鬼死後,都是這樣‘葬’進山裡的,我三歲抓山周,抓到的是小蒙山,將來我死了,就會收骨小蒙山。”
神棍依然閉著眼睛,拿手遮擋得死死:“蒙山……是山東的那個蒙山嗎?”
孟千姿斜了他一眼:“當然不是,‘小蒙山’是個代稱,具體是哪座,不會說給彆人知道。”
江煉忽然想起了什麼:“這就剖了山了?山膽呢?”
這一下提醒了神棍,他指縫漏開一道縫,眼睛眨巴著從縫隙裡看孟千姿。
孟千姿說:“還有一會呢。”
她拔出匕首,在山石上哢哢畫出幾道相連的折線:“這才剛下了第一重,1、3、5、7、9,我們山鬼,依照位次的不同,能下的重數不一樣,山肩隻能下一重山,我段太婆是山髻,可以下七重,山膽麼,懸在第三重。”
又指折線相交的地方:“這是節點,就是我們現在所處的地方,到第三處節點,就是山膽所在了。”
神棍環視周遭,其實眼睛都沒必要“環”,左右略轉就能看全:“這也太……小了,這空氣,一會就耗儘了。”
說到這兒,猛然反應過來:“怎麼我們在這兒,能呼吸嗎?”
孟千姿回了句:“我早就告訴過你,山是會呼吸的。”
……
和之前一樣,第二重和第三重山,都下得很順,尤其是第三重,大概是因為懸掛山膽,空間修鑿成一個石室,大概有一間屋子那麼大,進去時,甚至有下行的粗糙石階。
石室裡彆無它物,隻屋頂中央懸垂下一根鐵鏈,又或者是青銅的,因著山腹內極乾燥,並沒有起什麼氧化反應,鋥亮如新。
鏈子儘頭,綁縛著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一如隨處可見的山石。
這就是山膽?
江煉有點明白段文希為什麼會留下“一塊蠢石,不過爾爾”這種話了,換了任何一個人,費了那樣的千辛萬苦下來,哪怕是看到一塊等體積的鑽石都會大失所望,更彆提是這樣一塊不起眼的石頭了。
他很快提醒自己,不要以貌取石,畢竟“山膽製水精”,看上去不起眼,說不定有大效用呢。
他上前去看,不過謹守本分,站得比孟千姿遠些。
孟千姿就要隨意多了,再說了,此行本來就是為了細細觀察山膽的,所以不但湊得極近,還上手掂了掂重、摸了兩下,無意間一瞥眼,忽然看到神棍。
怪了,他還站在石階上,並沒有下來,像被施了定身法,兩眼死死盯住山膽,垂在身側的手不受控地微微痙攣著。
孟千姿覺得好笑:“你不是一直想看山膽嗎?來啊,我準你看,想摸也行。”
神棍喉結滾了兩下,低聲呢喃了句:“這不是山膽。”
孟千姿沒聽明白:“哈?”
神棍站著不動,又把那句話重複了一遍。
“這不是山膽,這一塊……是假的。”
***
孟勁鬆匆匆下了崖。
他想不明白,柳冠國怎麼說也是有歲數有資曆的老字輩了,到底是什麼樣的場景,能讓“柳哥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山洞口已經圍了好多人,這是個淺洞,普普通通,路人在外瞥一眼,什麼都看儘了,如果不是為避雨,還真不可能往裡跑。
孟勁鬆一眼就看到,洞中已經架好了拚接鋼梯,而鋼梯邊上,落了一堆鑿下來的大小碎石。
懂了,這山洞是通了腸,但不是直接通的,接口在高處,而且有石塊塞堵作偽裝——如果不是出動山戶徹底搜找,根本不會發覺有這種玄機。
有兩個山戶過去扶住鋼梯,孟勁鬆一節節蹬上去,才剛蹬了幾步,就聞到刺鼻的焦臭味,爬至頂上,他半彎著腰鑽進一截逼仄的甬道,走了一段之後,眼前豁然大起來,是個不小的山洞,焦臭味裡混了腥臭,越發刺鼻。
麵前也有一堆人站著,見孟勁鬆過來,紛紛讓道。
孟勁鬆看見了白水瀟。
她好整以暇地在一塊石頭上坐著,神情悠閒,意態妖嬈,但她臉上有被獸爪用力抓撓過的肉紅破口,這一妖嬈,分外詭異。
更可怖的是,她身周散落了一地的蝙蝠,大多是燒死的,但靠近身周的那一圈,明顯是被刀子砍落的,鮮血條條道道,流了一地,有十來隻,還在垂死掙紮著撲騰翼翅。
白水瀟的手中還攥了一隻,似乎是被割了喉,她攥著那血紅的喉口往自己嘴唇上塗,像在吸血,又像在上妝,鮮血模糊了她的唇形,還有幾道往下滑落,滑成細細的血線,滑過她細致的脖頸,又滑入領口。
見孟勁鬆過來,她咯咯一笑,把手裡的死蝙蝠一扔,雙手做交縛狀,衝著孟勁鬆抬起,說:“綁我啊,趕緊的,還抓不抓了?我都等得不耐煩了。”
孟勁鬆陰沉著臉,先去看柳冠國:“這你就沒轍了?”
柳冠國窘得很:“孟助理,這女人有詐,一直待在這,不躲也不跑,見麵就咯咯笑,讓我們把她綁了,這……綁回去,還不知生出什麼事來。”
孟勁鬆冷笑:“所以,就不綁,放了嗎?還是一直在這守著,看她表演?一個殺人犯,在這故弄玄虛,也能把你給唬住?”
說到這兒,重又看向白水瀟,齒縫裡蹦出一個字來:“綁!”
應喝聲起,有幾個山戶過去,不由分說,擰胳膊反手,就把白水瀟給綁上了,白水瀟也不掙紮,隻是盯著孟勁鬆笑,被人推搡著走過他身邊時,忽然狠狠說了句:“我會殺了你,你們都得死。”
孟勁鬆笑了笑,淡淡回了句:“人誰不死啊。”
【第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