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過了會, 連孟千姿都聽見了。
她抬頭四顧,然後慢慢站起身子,問了句:“什麼聲音?”
這種地方, 不該出現聲音的,尤其是類似蚊蟲的聲音——她走近那些石花晶體, 懷疑是不是裡頭潛藏著微小的活物。
焰頭躍動, 那兩個“瞳孔”看上去更加融軟,最表麵的那一層有了緩緩顫晃的跡象, 這是要“滴油”了, 那種嗡嗡聲,也起得愈加頻繁,神棍的耳朵都時不時發抽,幾乎辨不出方向了:一忽兒覺得那聲音響在頭頂,一忽兒又覺得是起自背後。
孟千姿忽然“咦”了一聲:“那石頭怎麼起霧了?”
石頭?
除了剛剛撞上的那一塊,這兒沒什麼顯眼的石頭了吧,神棍下意識低頭去看。
還真的!
那塊肉紅色的石頭上, 已經浮起了一層淺肉紅色的氤氳霧氣, 活像有顏色的水受熱蒸發、浮起有顏色的霧——怪了, 現在是在烤燎那個“瞳孔”,又沒燒你, 你在這起個什麼霧?
神棍好奇地俯身去看。
才剛湊近,驀地注意到,就在那層淺肉紅色的霧氣之下,有幾個略深色的小點正往上飛掠、而那種輕微的振翅聲又來了。
嗡嗡, 嗡嗡嗡。
神棍腦子裡掠過石火電光般的一線亮,這麼短的時間,居然反應過來了,大叫:“活的!這不是石頭,是活的!”
張皇之下,也顧不上去燒燎瞳孔了,跌跌撞撞急往後退,江煉心下一凜,也跟著急退回來。
但這烤燎的時間已經夠久,火候也到位,那兩個“瞳孔”的正中,都已經往外凸起了,像皮膚上耐不住熱,燎出一個鼓脹而又顫巍巍的水泡,隻需最微小的外力,就會瞬間迸破。
三人一起盯住那塊“冒霧”的石頭。
江煉手心冒汗:這石頭,開始應該的確是石頭,形狀也不算怪異,像原始的晶簇,怎麼突然就“活”了呢,是什麼激發的它?
溫度?
這種燃燒棒,不至於讓這麼大的空間升溫吧?
又或者是……那種甜香的味道?
神棍也是心跳如擂鼓。
這是像……冬蟲夏草?不是不是。
雖然有人宣稱冬蟲夏草冬天是蟲夏天是草,有時靜止有時蠕動,但實際上,隻不過是幼蟲被蟲草菌侵入感染,菌孢生長時蟲子就已經死了,把蟲體當養料罷了。
珊瑚……珊瑚蟲?有點像。
不是有種說法,珊瑚就是無數珊瑚蟲聚集而成的嗎,更確切點說,是死掉的珊瑚蟲的骨骼化石,但活著的珊瑚蟲,還在上頭不斷繁殖、分泌啊。
他都這麼骨寒毛豎了,還不忘牙關格格、發表見解:“這……這是好多很小的飛蟲,原先是在冬眠……不是,僵眠,現在不知怎麼的,是被激……激發了,僵眠的時候身體是僵硬的,聚簇在一起,像石塊一樣……孟,孟小姐,山鬼有記載過這種生……生物嗎?”
江煉也有點頭皮發麻,但聽神棍這麼嚴謹,上下牙關都打架成那副德行了,還不忘把“冬眠”的說法改成“僵眠”,又止不住有點想笑。
孟千姿說:“這倒沒有,但山石之內,說實在的,已經是另一個世界了,有什麼沒見過的生物,也正常吧。”
神棍聽她說得淡定,心下略安,心說孟小姐穩成這樣,應該是沒問題的——他哪知道,孟千姿很少慌亂的,遇到再詭異的狀況,說話也是胸有成竹,雖然有些時候,彆說竹了,草都沒一根。
就在這個時候,山壁右側的那個“瞳孔”,極輕的一聲噗響,脹破了,有極粘稠的墨綠色油體,緩緩往下滑動。
空氣中,那股甜香更濃鬱了,以至於讓人覺得有點發膩,很快,左側的那個“瞳孔”也脹破了,兩行長度不一的油跡往下掛落,使得這麵山壁,更像是張臉了。
那塊肉紅色的石頭,已成了不斷蠕動著的一大團,似是隨時都會掀起。
神棍忽然渾身一個激靈,胳膊腿上,根根汗毛立起,他咽了口唾沫:“孟小姐,這個……咱們現在退回去,還來得及嗎?”
他很少會打退堂鼓的,但不知怎麼的,似乎接收到了某種危險的氣息,不安的心緒一下子就在胸腔裡彌漫開了。
孟千姿沒搭理他,隻是屏住呼吸,盯著那塊肉紅大石:瞳滴油,舌亂走,瞳都開始滴油了,這塊詭異的石頭,一定就是那條亂走的“舌”,一句一句,現在都對得上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幾秒鐘——人在極度緊張的時候,總會失去對時間的把控——猛然一下,倏忽掀響,那塊石頭,翻天蕩起,瞬間翻卷成一條幾米長的舌頭,嗡嗡振翅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以至於人耳在那一瞬間,什麼彆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隻剩下了鋪天蓋地的嗡嗡、嗡嗡嗡。
神棍用的那個詞,“僵眠”,倒是極貼切:這舌頭,真像是經曆過漫長的僵眠,現在重見天日、需要舒筋展骨——就見它上下翻轉,左右亂掃,掃過之處,勁風撲麵,偶爾擦到石壁,一陣細密的嚓嚓聲響過後,那些石毛晶花都成了碎屑,簌簌飄落地上。
石室再大,有了這條昂然巨物,也成了小,三人不得不提高警惕,隨時矮身挪步,以避開風口。
江煉變了臉色,這些數以億萬計的飛蟲形成的舌頭,看來頗具殺傷力:石毛也就算了,晶花的質地堪比水晶,居然須臾之間也成了碎屑。
他想起傳說中的行軍蟻:大群大群,如潮水般蔓延移動,所過之處,人畜無存。
過了會,這舌頭終於安定下來,舌根還連在原處,舌身蜷曲著浮於半空,通體肉紅,邊緣處飛蟲沒那麼密集,顏色也就淡些,霧氣般飄渺不定。
那兩個“瞳仁”還在滴油,三人一舌,就這樣兩相對峙,似是互相試探,江煉低聲問孟千姿:“你的‘避山獸’,在這還管用嗎?”
孟千姿不太確定:“能……吧。”
蚊蟲再小,既是在山裡,就該被歸入“山獸”,再說了,身為山鬼,如果下來剖膽都會被攻擊,也太說不過去了……
話剛落音,那條舌身一拱,向著三人衝將過來。
還好早有防備,孟千姿就地滾翻開去,定住身子時,看到江煉和神棍都已經避開:神棍雖然身手不行,但快躲快跑,勉強可以應付,不過這麼一來,三人就分作了三處。
孟千姿說了句:“當心點。”
她估摸著這舌頭會分叉作三股,和他們各自纏鬥。
哪知出乎意料的,舌身又是一拱,居然半空一旋,向著神棍去了。
臥槽,這舌頭還專撿軟柿子下手?它是怎麼看出三個人中,神棍的武力值最弱的?
孟千姿不及細想,飛身撲上去想救,江煉離得近,動得比她更快,先一步搶到驚魂未定的神棍跟前,一把把他拽離——那舌頭的尖緣直“舔”在山壁的石毛晶花上,又是一陣嚓嚓屑落。
江煉向孟千姿吼了句:“快了!”
這話有點沒頭沒尾,但孟千姿聽懂了:舌頭的這一擊,比上一擊快了,看來它還處在乍醒還僵的階段,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萬一讓它恢複如常,想避過它的攻擊可就更難了,得趁它現在動作尚緩,趕緊過了這一關。
不過好消息是,這飛蟲確實也還是“避”著她的:她剛伸手想去拽神棍時,分明看到,離她較近的那處舌緣,倏地回縮。
孟千姿想讓江煉和神棍避到她身後去,話還沒來得及出口,第三擊又來了。
是向著江煉和神棍去的。
江煉的手還拽著神棍,眼見第三擊又到,不及細想,一咬牙,又帶著他貼地急滾避開。
孟千姿將這一切儘收眼底,腦子裡忽然冒出個奇怪的念頭來,大聲吼了句:“彆救他,把他推開!”
江煉和神棍俱都一愣,孟千姿聲色俱厲,衝著江煉又吼:“馬上!就現在!”
江煉猶豫了一下,但見她神色語調都不似平常,心知必有緣由,一咬牙,把神棍推了出去,想撐地起身時,忽然注意到,舌根底有一塊地方,顏色有些不同。
神棍第一擊時,尚能勉強進退,到後來暈頭轉向,隻能由江煉拽著跑了,而今身不由已,又踉蹌著被推出去,眼角餘光瞥到那舌頭的第四擊已至,腦子裡轟的一聲,一片空白。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