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的腦子裡驀地連環爆開,像正經曆一場翻天巨變,一切既有全盤坍塌,迸炸成無數碎片,這碎片還帶嗖嗖風聲,自極遠至極近,緊貼著他的耳膜,劃過、再劃過。
在它身側,有舞動著的、巨大鱗爪。
再聯想到方才那響徹雲天的長吟聲……
神棍怔愣半晌,突然激動:這是龍!傳說中的龍啊!
他急抬頭去看,卻什麼都看不見了:半天上彌散開的雲團重又聚攏,將片刻前的行跡遮掩得乾乾淨淨。
正仰頭呆看,邊上有人催他:“快啊。”
哦對,快,神棍趕緊低頭,看到自己雙手托著的、瑩白的山膽,而麵前恰有一口半開的箱子。
他想也不想,將山膽放進了箱子裡。
那人便像唱票一樣,念了句:“山膽一枚。”
***
日上三竿,柳冠國帶著七八個山戶,在半山處翹首以待。
正等得心焦,忽聽到大排量摩托車的轟聲,真如雷鳴般,自山腳處一路揚上來,循聲看去,低處騰起滾滾黃土,好似一條竄升的黃龍:湘西多雨,沒那麼乾燥,一般行車,是不會帶煙塵的,足見這摩托車抓地的勁道有多大。
柳冠國的精神為之一振,邊上人也都興奮地嚷嚷起來:“五姑婆,是五姑婆來啦!”
不多時,一輛彪悍且形體流暢炫酷的鐵家夥就到了跟前。
這是定製款的仿“道奇戰斧”摩托車,之所以是仿,是因為戰斧號稱摩托車之王,動力超強,最高時速超過600km/時,裝的是賽車輪,甚至能跑贏高鐵,速度太快,在大多數國家都不合法,不允許街頭行駛。
柳冠國趕緊帶著人迎上去。
車手除下頭盔,呸呸往外吐嘴裡的沙,還大聲抱怨著:“我看這湘西,樹也種得不少啊,怎麼還這麼大沙!”
這話說的,真讓人沒辦法接,柳冠國滿臉堆笑、半帶拘束地跟她打招呼:“五姐,這一路辛苦了。”
這位就是孟千姿的五媽,山眉仇碧影了。
她今年剛好五十,但精氣神十足,看起來隻四十多,留男仔頭,短發做過發型,根根直豎朝天,身形微胖,一臉富態,說起話來,聲音洪亮得很,能震得人耳膜嗡嗡響:“不辛苦,湖南湖北,才多遠的地兒?勁鬆這娃兒憨腦殼,跟我說什麼小千兒沒事了、不來也行——我都開一半了,又開回去,開來開去跑著玩兒麼?”
柳冠國忙不迭點頭:“那是,那是!”
仇碧影下了車,還不忘叮囑那兩個幫她推車的:“後包裡有鹵味,還有小龍蝦,我給小千兒帶的,彆忘了拿上去。”
那兩人應了一聲,攢足勁憋紅了臉繼續推車:這種摩托,車身極沉重,開起來是爽,推起來可就遭罪了,更何況還是這種凹凸不平的上下向山路,萬一失手摔了車,五姑婆可是會跳腳的。
柳冠國聽說還帶了吃的,不由得笑起來。
山鬼中人都知道,五姑婆仇碧影,平生兩大嗜好,一是摩托車,二是小龍蝦。
對後者的偏愛,還更甚於前者,什麼蒜蓉清蒸油燜冰鎮,就沒她沒嘗試過的,眼睛也厲害,隻瞧一眼,就知道是公是母、是鮮蝦還是解凍蝦,仇碧影並不是武漢人:她吃了盱眙小龍蝦,覺得不過爾爾;試了上海小龍蝦,也不遂心;又去嘗了長沙口味蝦,還是少了點勁兒,及至吃到了武漢,對了口味,一聲籲歎,十足滿意,就此定居武漢。
還投了不少鹵味館、小龍蝦店,是以她送人東西,多半是自家產品,受者是不能說一句“不好”的,否則臉紅脖子粗的跟你爭論起來,那可是沒完沒了。
柳冠國引著仇碧影往上走:“孟助理在上頭等著呢,本來要來接的,知道你要看洞,先過去安排了。”
仇碧影嗯了一聲:“確定小千兒沒事?”
“孟助理說是沒事,就是勞煩五姐避個山獸,放幾根繩下去,不然孟小姐怕是上不來。”
“放火那女人呢?我聽說她還吃蝙蝠?”
是呢,想起來就瘮人。
湖南湖北離得近,柳冠國跟仇碧影打過幾次交道,算舊相識,幾句話一過,先番那拘束勁兒就沒了:“我們找過去的時候,她就坐在那兒,剛把蝙蝠從嘴邊挪開,嘴裡還在吞吸著……又笑得咯咯的,把手伸給你說,來呀,綁我呀……”
“我活了大半輩子,沒見過這樣的,五姐你說,我哪敢綁她啊,萬一她存著什麼壞心思,綁回去正中了她的計……”
仇碧影說得中氣十足:“勁鬆這事可沒做錯,我告訴你,真正身上有料、肚裡有貨的人,從不搞這些花花架子,越是把場麵搞得花哨、詭異,裝神弄鬼嚇唬人的,就越是說明,她走到絕處、沒轍了。”
五姑婆的話自然是對的,柳冠國殷勤點頭:“那是,那是。”
仇碧影忽然想起了什麼:“我問你啊,從放火到你們找到那個姓白的,中間隔得久嗎?”
柳冠國摸不透她用意:“不久,不久,我們孟助理,臨場反應很快,馬上就派人下去找山腸了。雖說找到她是花了點時間,但她等於是被堵在甕中了——當時隻要是洞子口,都圍了我們的人,她出了洞,也沒處跑啊。”
仇碧影說:“我不是說這個,勁鬆反應再快,派人下崖,總是需要時間的對吧?”
柳冠國遲疑著點頭:“是,一刻鐘……還是有的。”
“那一刻鐘內,她如果馬上出洞,還是逃得掉的,是吧?”
柳冠國想了想,又點了點頭。
“問題就出在這兒了,她為什麼不走呢?”
對啊,柳冠國又擺出了自己的觀點:“所以我才認為,她留下來是有陰謀的。”
仇碧影答得模棱兩可:“那倒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她被什麼事絆住了,走不了。”
說話間,已到了那截通腸的洞前,又是幾個人迎上來,把仇碧影引上了上行的鋼梯,孟勁鬆早已在洞裡守候多時了,聽見動靜,緊走幾步來接。
仇碧影朝他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然後環視洞內。
白水瀟居然也在,估計是孟勁鬆知道她要看洞,一並帶過來讓她過目的。
這女人手足被綁,原本神情有些委頓,見仇碧影進來,腰背旋即挺起,眸子裡多了幾分警惕戒備,卻又很快笑起來,聲音倒還挺悅耳,帶三兩分嬌媚:“要殺要剮,你們倒是趕緊的啊,又弄了個老女人來,嚇唬我啊。”
她咯咯地笑。
孟勁鬆怒道:“你給我閉嘴……”
仇碧影輕拍了一下孟勁鬆的手臂。
她脾氣是火爆,但還不至於被一個女娃子三兩句話給激怒了,她上前兩步,說了句:“娃娃,彆去笑人家老女人,老天對你好,才會讓你活到更老的歲數,它看不上你,你想老還沒這機會呢。”
白水瀟心頭一凜,嘴唇翕動了下,沒再說什麼,後頭站著的柳冠國等,見仇碧影三兩句話就讓白水瀟閉了嘴,俱都麵現得色,覺得實在解氣。
仇碧影細看這山洞。
很大,儘頭處有個洞口,猶有三兩蝙蝠零星吊掛,腥臭味已散得差不多了,但那股子焦味還是隱隱約約,仇碧影招手讓孟勁鬆過來,低聲問他:“你覺得,是祖牌嗎?”
山鬼這頭知曉內情的人,都聽說過祖牌的詭異,這東西像是對人腦有影響,能在瞬間讓人變成一具渾無知覺、隻聽使喚的傀儡,至少一兩個鐘頭之後才能恢複原樣,孟千姿之所以探山膽,究其原因,就是祖牌作祟,是以仇碧影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祖牌。
孟勁鬆不敢下定論:“是有點像,但又不是一回事,而且,我們在這洞裡,並沒有找到什麼牌位。”
仇碧影說他:“糊塗!”
“祖牌既然能影響人的腦子,它就非得讓人無知無覺嗎?它就不能和你交流、給你洗腦?再說了,水鬼家叫它祖牌,是因為它是祖宗牌位,但是誰告訴你,它一定就是個牌位形狀?”
說到這,她回身欲坐,早有那腦子機靈的,張開了帆布折疊椅過來擺定。
仇碧影穩穩坐進了椅子裡,吩咐左右:“把這洞,裡裡外外,上上下下,哪怕蹬梯子架高,給我搜找一遍,尤其注意那些不起眼的石縫附近、有沒有掉石屑的,那都是剛被鑿過的。”
話剛落音,就見白水瀟一張臉上,刹那間沒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