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段水不長, 也不深,很快就拐進了沒有積水的夾道,但接下來的那幾段就要命了, 有幾次,人甚至是被深埋進水底的。
神棍這人, 其實沒什麼水性, 但還是拚命憋住氣,生怕自己一個嗆咳驚動了巨鱷, 又給他來上一口。
他這纖細的腰——是的, 相比鱷口,實打實的纖細——可經不住巨鱷牙口的折騰。
就這麼兜兜轉轉,其實沒過多久,但任誰在巨鱷嘴裡叼著,以相對論的原理來說,都會覺得時間漫長難熬。
神棍心裡,大半輩子都已經過去了, 突然間, 他被粗暴地甩落下來。
這一落, 牽動傷口,真個痛徹心扉, 神棍在地上骨碌滾了兩個滾,還下意識兩手交格擋在頭臉前,想徒勞地抵擋一把,但那巨鱷壓根就沒帶眼看他, 身子一旋,巨尾一掃,要不是神棍低頭快,腦袋大概當場就會被掃開瓢——饒是擦著頭皮過去的,那股勁風力道也不小,掃得他腦子發悶、頭皮生疼。
然後,那巨鱷就竄出去了。
神棍原地呆坐了幾秒:這是先不著急吃,把他當糧食……儲備?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時間寶貴,哪怕隻多給他一分鐘,他也要積極求救:最重要的是,得讓山鬼知道他還活著,而不是被吞吃了——這樣,他們才會部署營救,人家地震之後的救援,也得先確認廢墟下頭有生命體征呢。
神棍乾咽了口唾沫,忍著腰部和臀腿的痛,又使勁拍了兩下頭燈以迫使它照明正常,然後緊張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這是個……地下洞穴兼裂縫暗湖,說是湖有點誇張,其實也就是個大池塘大小,水極其渾濁,呈黃褐色,岸邊不斷有高處裂縫裡滲漏下的水注入,在死寂的水麵上激起極微小的痕紋。
這應該就是那頭巨鱷日常活動和棲息的老巢吧?
看著看著,神棍眼前一亮。
他發現,這個洞穴高處,有一多半也被焊上了青銅蓋,甚至一路下沿,連低處都有澆蓋,給人的感覺,這洞穴之前並不是個死地,後來,有人大規模填塞、又澆築青銅汁,才形成了今時的“絕地”。
敲擊青銅蓋會發出聲音,如果整個青銅蓋都是一體的,他在這兒敲,地坑那兒的山鬼沒準會聽到,再說了,地下這麼安靜,本來就易於傳聲吧。
神棍激動起來,他四麵摸索,很快找到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能敲幾下是幾下,信息傳遞出去就行,他甚至計劃著,敲擊四五下之後,就迅速趴回原地繼續裝死,也許那頭巨鱷蠢笨,即便被聲音引回來了,也不知道是他敲的呢?
說乾就乾,神棍脫下外衣,緊紮在腰臀的傷處,以免血液滴滴拉拉流下來,然後攥住石塊,借著洞穴的天然地勢,向著高處攀爬,覷著位置差不多了,拚儘力氣抬起手來,“砰、砰、砰”一下下砸擊青銅蓋。
他每砸幾下,就停下來,側耳聽周圍動靜,以便隨時衝回去裝死,砸到第三還是第四次時,眼角餘光,忽然瞥到了點不對的。
水麵中央有一處,不大的範圍,泛起了金色的暈光,但那金色中,又有不同的色彩光暈流轉爍動,煞是好看,但隻一瞬間,那暈光就不見了,像是被什麼遮住了。
神棍還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拚命閉眨了幾下眼睛再看,這一次,沒看到什麼暈光,倒是看到了水麵下有個巨大的暗影,正緩緩上浮。
臥槽,水裡居然還有東西?
神棍的身子整個兒僵住了,他攥緊石頭,倚靠著那處石壁不動,極度的寂靜中,幾乎能聽到自己上下牙關格格叩擊的響聲。
那暈光又神奇般地出現了,這次是在另一側,隻在巴掌大的水麵上飛快地溜滾了一下,但神棍顧不上去追逐什麼亮光了,他看到,有個巨鱷的頭臉,部分浮出了水麵。
這地下,居然有兩條巨鱷!
而且,他以為先前叼著自己的那條就已經夠大了,現在看來,跟這隻一比,隻是小巫見大巫——這一隻並沒有出水,他也並沒有看到全貌,但窺一斑而知全豹,光那老枯木般、色澤發黑的鱷頭,就幾乎有一張小桌子那麼大了。
怪不得那頭小的巨鱷會把他甩落在這,闔著是孝敬這頭老的、上供來了?
神棍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都停滯了,好在,這一頭,似乎之前是在沉睡著、現在也沒大醒——它朝向神棍這一側的那隻眼,眼瞼有很明顯的皮肉下耷,半閉不閉的,隻露一條窄窄的縫,敲擊聲沒了之後,它也就沒再上浮了,靜靜略停了會,又緩緩沉了下去。
不過,它這一上一下,暗湖的水被攪得更渾濁了,很多排泄物和腐殖質被攪了上來,把水麵攪得淺一塊深一塊的,更瘮人的是那氣味,真是聞之欲嘔。
神棍垂著手,手上的石頭似乎突然有千斤重,現在打死他,他也不敢敲了,再說了,敲了不是害人嗎?真把山鬼給引過來了,山鬼那裝備,充其量是匕首和甩棍,那棍子,給巨鱷當牙簽都嫌細。
他一屁股坐倒在地,環視這個陰森森的洞穴:這兒,就是他的葬身之所嗎?
他在腰後摸了摸,想看看身上是不是還有什麼可利用的,末了,摸出一把彈弓,還摸出一個小巧的酒葫蘆。
段文希的酒葫蘆。
——我飲半壺,留君三口,無緣會麵,有緣對酒。
因為這葫蘆小巧,又不重,那之後,他就一直帶著,大多數時候扣在腰後,至於那三口酒,上崖之後,他呷過一口,結果頭暈了大半天,他本就是個一杯倒的體質。
但他還是決定,要都喝完,不負段小姐知遇之恩,至於人家到底哪知遇他了,他並不在意:他都打算好了,剩下的那兩口,找到段文希的屍身時,他得飲一口;箱子這事徹頭徹尾了結時,他再飲一口。
現在看來,沒機會了。
他要被鱷魚吃了。
命運對他還是優待的,賦予他一杯倒的神奇體質,又於冥冥中安排了,他瀕臨絕境時,身上恰有一壺酒——他寧可醉死時被鱷魚啃了,也不想清醒地去體驗這一切……
正想著,外頭突然起了動靜,是那頭小巨鱷又竄回來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周身殺氣騰騰,極其狂躁,一張嘴,滿是雜亂的森森白牙。
一看就知道是要來撕扯他了,神棍擰開酒葫蘆,咕嚕灌了一大口,然後惡狠狠盯著巨鱷,把葫蘆蓋塞進了彈弓的彈皮裡。
來吧,他要做人生中的最後一搏:他這一輩子,打彈弓就沒打準過,也許,在生命儘頭,有酒壯膽,這顆來自段小姐的“彈子”,裹挾著他的悲憤,會迸出奇跡的力量,一舉擊瞎這巨鱷的眼!
葫蘆蓋攜著破空聲呼呼而去。
酒勁發作,神棍一頭歪倒在青銅蓋邊。
他沒看到,那顆“彈子”,打在了距離那頭巨鱷十來米的石壁上,又骨碌滾入湖水中,墜出一圈又一圈的紋絡來。
奇跡,一般是不會降臨在如他這樣沒準備、沒訓練,以及瞄準都沒瞄準的人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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