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棍回房前,欲言又止,磨蹭了好一會兒,才拜托江煉:“今晚這事,你就……先彆跟孟小姐說了。”
江煉沒反應過來:“為什麼?”
神棍苦笑:“她要是知道了……你覺得,對一個有可能會去燒山膽的人,山鬼會怎麼做?”
會怎麼做?
送走神棍之後,江煉就這問題想了很久。
他覺得孟千姿大概不會太在意的,畢竟山膽這東西,除了能克水精之外,對山鬼來說,好像毫無作用。
但孟千姿那七個媽就很難說了:老人家趨向保守,東西寧可安穩藏著,也不願輕易去動,更彆提是要燒了。
他突然有點好奇。
彭祖的後人神棍,有什麼天賦異稟嗎?就目前看來,真的普普通通、平平無奇,進鳳凰眼時,還險些命喪鱷口——他想焚箱,比唐僧西天取經還要難吧?
***
第二天一早出發。
陶恬調來了兩輛車,一輛七座大suv坐人,另一輛作備車兼裝載各種裝備。
她還給神棍帶來了不同版本的《山海經》及注解,另有幾本書,是講彭祖的,估計是神棍昨晚提了要求。
神棍顯是一夜沒睡好,眼鏡下頭掛兩碩大黑眼圈,江煉還以為他是被認祖歸宗這事給激動的,路上跟孟千姿聊天才知道,昨晚神棍回房之後,還跟她聊了很久。
原來神棍經常念叨的那個阿惠,原名阿木理,是黑苗蠱王的傳人。
這裡頭,還有一個叫人扼腕的故事。
當年,段文希拜訪黑苗蠱王時,察覺自己的年輕助理跟阿木理暗生情愫,曾委婉提醒過他:苗女擅蠱,尤其是黑苗女人,能彆沾惹就彆沾惹。
助理滿口應允,段文希也以為就此無虞。
但她低估了年輕男女之間情愛之熱烈,那助理壓根也沒聽進去,覺得即便被落蠱也沒什麼可怕的:苗女落蠱,都是去懲罰負心人的,他言出必踐,一心一意,有什麼好畏懼的呢?
黑苗之行結束之後,那個助理要返滬繼續學業,段文希也另有行程,兩人便在昆明分手,沒再聯係了。直到幾年之後,一個偶然的機會,段文希才聽說,那個助理已經死了很久了,死因是蠱發而亡。
段文希略一推算日子,就知道是在黑苗時種下的情孽,那助理必是跟苗女卿卿我我,回滬之後又見異思遷——雖說是那助理私德有虧始亂終棄,但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我,她深悔自己把無辜的人帶入黑苗,從此再也沒有聘用過類似的助理了。
這是故事的前半段。
而故事的後半段,是孟千姿昨晚才從神棍這兒聽說的。
那助理並沒有背信棄義,他完成學業之後,依照約定的日期,還提前了一段時間,跋山涉水,又回了黑苗村寨,想給阿木理一個驚喜。
然而物是人非,此時蠱王已經過身,而阿木理,於幾個月前一次外出時,突然失蹤,再也沒有回來。
那助理沒辦法,便在阿木理的舊居住下,一心等她回來,沒想到,沒等到阿木理,反等來了自己的死期。
阿木理的蠱毒,那是鬨著玩的嗎?可憐那助理,一輩子斯文靦腆,文質彬彬,從未做過一件壞事,卻落了個腸穿肚爛、屎尿橫流的不堪下場,在寨子裡足足痛爬了三天三夜才死,算是被無數蠱蟲活吃了的,連骨頭都被鑽噬得千瘡百孔。
寨子裡的人都很同情他,卻束手無策,也是天要他死:若蠱王還在,也許還能試著去解阿木理的蠱,但蠱王偏偏又已經死了。
那助理被埋在了寨子外頭,小小墳頭,不到一年就覆滿了青草。
又過了一年,一個細雨霏霏的晚上,住得靠近村頭的一戶人家,忽然聽到暗夜裡傳來女人撕心裂肺的淒厲哭聲,那家的男主人心頭發毛,便提了馬燈出門來看。
在那助理的墳塋邊,他竟然看到了失蹤了很久的阿木理。
據他說,阿木理外出的時候,還是個嬌俏的少女模樣,現在,完全像是個婦人了,她披頭散發,穿漢人的卦裙,一身臟汙,土墳已經被她硬生生拿手扒開了。
黑苗下葬,不時興棺木,而且那助理又是個外人,當初隻是拿葦席草草裹了入土的,這麼久了,山裡氣候又陰濕,葦席早已朽爛成泥,跟骨碴、泥壤爛在了一處。
那男主人看到,阿木理痛哭流涕,拿手抓起墳間泥壤,一口口吞咽下肚,天上落雨,她嘴角掛下一道又一道被雨水稀釋了的黑色泥汙,極其可怖。
那男主人嚇得跌坐在地,馬燈骨碌碌滾出了幾丈遠,油火泄出,把那一處的草地都燒著了,男主人忙脫下衣服撲打,好不容易撲滅,又想起阿木理,抬頭去看,隻看到夜色裡,她跌跌撞撞、往外遠走的瘦削身影。
那助理的母親還在上海,體弱多病,無人奉養,阿木理去了上海,一度當了舞女,給多病的老太太送了終。
再然後,多事之秋,戰況吃緊,和況家舉家避難一樣,她也避禍去了河南的一個小山村,但不一樣的是,她沒有太多金銀細軟,卻帶了口棺材隨行。
就在那個小山村裡,她為自己擇了穴,安排人把自己活著釘入棺材,以性命下了血蠱,詛咒害自己的人不得好死。
幾十年後,遊曆到此的神棍遭遇了蠱蟲,經曆了一番“大戰”之後,拿屁股把蠱蟲給坐死了,還看到了因著地質災害而損毀掀翻的棺材蓋。
棺材蓋上,有阿木理死前刻下的詛咒。
路鈴一脈,絕於三代。
……
車子已經出了市區了,公路漸漸開闊,遠山的輪廓恣意抹劃於疏朗半空。
江煉調了調耳機的音量,點擊孟千姿發來的又一條語音。
她說:“你知道阿木理出了什麼事嗎?太誇張了,她好端端走在路上,被一夥人給打暈綁走了,而那夥人,居然是盛家人,九鈴盛家。”
“盛家的路鈴,在那段時間斷了代,當家的給了下頭的人一些錢,讓他們去妓院裡或者人牙子手中買一個女人來,好融血、行蝶變,把這血脈再給續上。”
“但是那幾個人渣,把錢拿去賭了,沒了錢,不好對當家人交代,居然鬼迷心竅,把主意打到了路人身上,想隨便綁一個,阿木理正撞到槍口上,堂堂一個蠱王傳人,要是正麵對抗,那些人哪會是她的對手?”
江煉也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但人生經常這樣,陰溝裡翻大船,平地栽重車,就好比段太婆,一時傳奇,誰能知道,終結在閻羅手裡?
孟千姿咬牙切齒:“我要知道盛家是這樣的人,我才不會讓山鬼給她們搞什麼不探山住!”
江煉笑,車裡□□靜,說句話人人都能聽到,所以他一直在給孟千姿打字:“也不能這麼說,盛家也有好人。”
孟千姿在那頭冷哼,又說:“阿木理就是被抓去,給路鈴續的代。我估計那時候,她身上也沒蠱了,一身本事使不出來,隻能假裝聽話,為盛家生下了女兒,然後等看守鬆懈了,才逃了出來。”
“但是她真的也是好狠,路鈴一脈,絕於三代,那是把自己的女兒、孫子輩,還有重孫子輩都給詛咒了進去,可見她有多恨。還有,神棍跟我說,現在他認識的那個朋友,就是路鈴的第三代。”
江煉一怔,迅速打出四個字:“可以解嗎?”
孟千姿回他:“說是蠱蟲死了,大概解了大半了,但神棍對黑苗也不了解,那之後還特意去了黑苗村寨,可蠱王也斷了代,沒人給他解惑,他不敢打包票,一直擔心會不會還有後遺症。還有啊,他覺得,盛家九鈴,路鈴為尊,路鈴絕了,其實是等於九鈴都絕了,樹倒獼孫散嘛,最重要的那一脈絕了,其它的還能……”
語聊就到這裡,沒信號了。
江煉抬起頭,看視線裡越來越近的蒼莽山頭。
路鈴一脈,絕於三代,這絕的,是人,還是鈴呢?
其實九鈴盛家,如果沒了鈴,也就相當於是泯然眾人,不存在了。
冥冥之中,江煉有一種感覺。
焚箱這件事,也許……一定是會發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