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煉明白了:“還得靠運氣,‘等’山蜃樓出現,然後……你釣蜃珠,這顆蜃珠不好的話,再拿好的那顆來……加強功能?”
孟千姿默認。
理論上是這樣,但是,還真不好說。
山鬼都知道,蜃珠是“一包水”,但依托大霧出現的山蜃樓,蜃珠會是……一坨霧嗎?
這讓她怎麼釣?
***
第二天,孟千姿沒急著出發,先跟景茹司商量了一下後頭的安排。
景茹司也知道,再往下走,很可能就是八人隊出事的地方,那地方還有山蜃樓,使得情勢又詭異三分。
最終商定的結果是放慢速度、謹慎前行,冼瓊花則加快速度,帶一個小隊過來,備足射燈,順便也給孟千姿送抱蛛。
不過,這最後一段路並不很長,速度放得再慢,日暮前也到了。
這是一片山間相對開闊的穀地,甚至還有一片高原海子,在陽光下呈碧藍色,天暗下去之後,顏色逐漸灰藍,到末了,就是一片泛水光的黑。
神棍一看到這兒就有點緊張,他說不清夢裡是個什麼地勢,但有一點是清楚的:得是開闊的平地,不然,那些人如何四下排開、點算箱子呢?
更何況,還有高原海子:龍是喜歡水的,沒準那條隕落的巨龍,之前就住在這片海子裡。
他越想越激動,但在這兒,是不好太激動的,果然,激動到後來,居然有點缺氧。
孟勁鬆給他拿了瓶氧氣,神棍把口鼻都湊進漏鬥樣的吸嘴裡,大口呼哈吸著,樣子頗為滑稽。
比神棍更激動的,是史小海,他指向穀地邊緣處的山:“向前,向前,爬上去,轟,掉下來。”
天快黑了,冼瓊花還沒到,景茹司可不敢冒險派人陪史小海再去爬什麼山,她下令就地紮營,史小海老大不高興,拽住何生知嘟嘟嚷嚷發牢騷,何生知煩得要命,職責所在,又不能凶他,隻得耐著性子安撫。
晚飯前,孟千姿得了一好一壞兩個消息。
好消息是,四野茫茫蒼蒼,白氣湧動,已然有起霧的跡象了。
壞消息是,冼瓊花人在半路,給她打了個衛星電話,劈頭一句:“這次你彆指望抱蛛了,它死了!它們死了!”
說“它們”,是因為冼瓊花帶了不止一隻。
孟千姿忍俊不禁,一下子笑了出來。
她知道不該笑的,但沒辦法,冼瓊花居然用這種報喪式的口吻說抱蛛,莫名好笑。
冼瓊花沒好氣:“姿姐兒,你笑什麼?就這麼好笑?”
孟千姿咳嗽了兩聲:“抱蛛怎麼了?”
“還能怎麼著,凍死了。在大本營看的時候,還好好的,我怕它不禁凍,還讓人在玻璃罐子外頭包了厚實的一層,誰知道進山就不行了,我看它那樣子就不對,一路都注意著,現在全死了,帶了三隻,死得一個不剩,都僵了。”
掛了電話,孟千姿才回過味來:這兒的蜃珠,昨晚上已經被她定性為“成色不好”了,抱蛛沒法用,就意味著她釣不到這顆蜃珠,也沒法給它做修複。
隻能拚運氣了,希望這顆蜃珠不是太爛。
她安慰自己,上古那群人不知道說的是什麼古方言,不聽也沒關係,隻要顯像給力,還是可以接受的。
……
入夜之後,營地燈光全滅,方便孟千姿用肉眼觀察山蜃樓是否出現、又是在哪個方位出現。
神棍抱了瓶氧氣,坐在掀開了門簾的帳篷內等著,這瓶氧氣是新的,孟勁鬆塞給他備用,還說:“神先生,不管看見什麼,你儘量克製,不要太激動。”
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他做了那麼久的夢,而今可能就要身臨其境了,能不激動嗎?
江煉坐在他邊上,看周圍四散疏落的帳篷,這種地方,席地而坐太冷了,除了外圍值夜的,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把帳篷挪向穀地低處、掀開簾門,不聲不響地坐在黑暗中守候。
看著看著,江煉居然覺得,有等待盛大演唱會開場的心情。
不像嗎?
屆時,很可能穀底中央處就是舞台,而這一個個帳篷,是山戶們的包廂看台,燈光亮起時,觀眾偃聲,看一幕遠年大戲,千古長歌。
……
也不知坐了多久,朔風漸烈,溫度持續走低,江煉裹著睡袋縮成一團,幾乎打上盹了。
神棍有點沮喪:“今晚不會有了吧?小煉煉,你對山蜃樓比較熟,這種的,一般幾天出一次啊?”
江煉回他:“難說,不同的地方,不一樣。我在午陵山蹲點了一兩個月,也才見到四五回……”
說著說著,眼皮下耷,還真小睡上了。
感覺上,也沒睡多久,驀地腦袋一墜,又醒了,一睜眼,立刻發覺和睡前不同:營地多了好些人,正急匆匆走來走去。
邊上的神棍目光炯炯,小聲給他播報進展:“冼家妹子到了,現在在各個方位布燈呢。”
燈光就位,看來“演出”要開始了,江煉精神一振,趕緊坐正,頓了頓,又看向孟千姿的帳篷方向:她必然是沒休息過,一直在觀察方位,不管是山風引還是看樓,都是很消耗體力元氣的事,這兩天,她雖然地主老爺樣躺在犛牛背上、一步路都沒走過,但實實在在,是最累的那個。
他想起兜裡的試管香,正猶豫著要不要再抹一道,和她打個招呼,忽然聽到尖銳的嘬哨聲。
這嘬哨聲有如號令,頃刻間,四下燈光大亮。
射燈約莫有二三十盞之多,燈光強勁,光柱雪亮,方位顯然經過排布,高低錯落,將穀底一隅打得纖亳畢見。
長夜做幕,溝穀為台,那一處,圖像碎裂,快閃不停,頗像電視信號遭遇乾擾,緊接著,突然正常。
江煉看到了一片雪白。
那是茫茫雪地,雪地上,溝口邊,正有一頭犛牛晃悠悠走出,為這幕大戲開場。
要不是江煉記得很清楚,今兒紮營,冷歸冷,但絕沒有下雪,他幾乎真要以為,是孟千姿一直乘坐的犛牛誤入場內了。
神棍一愣,脫口說了句:“不是說,上……上古嗎?”
江煉轉頭看他:“這麼多年了,蜃珠得記錄下多少場景?不一定一下子跳到點算箱子,什麼犛牛遷移、藏人打獵,說不定都能看到,總得有個調試的前奏……”
話還沒說完,神棍的麵色一下子變了,他瞪大眼睛,脖子上青筋迸起,鼻翼翕動得厲害,說話都結巴了:“那是閻……閻羅?”
江煉一怔,下意識循向看去。
第二頭犛牛正自溝口處走出,牛背上坐了個人,昂著頭,戴藏式氈帽,脖子上還繞了好大一串鬆石蜜蠟項鏈的,赫然就是閻羅!
隻是顯像仍舊不好,頻有擾動,閻羅偶會頭身分離,犛牛也會突然肢體離析,頗為詭譎。
第三頭犛牛緊隨其後。
這一次,用不著江煉去認人了,因為至少有六七個山戶驚呼出聲:“段太婆!是我們段太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