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眼,風急雲卷,山高水長。
江煉回以一笑。
這一笑,不畏縮,也坦蕩。
***
高荊鴻既然來了,孟千姿自然就不得空了,更何況,山鬼眼下一堆白事待辦,江煉也不好去耽誤她的時間。
他一個人回了房,跟況美盈和韋彪閒聊,說起山鬼這頭大概要撤,況美盈皺眉:“韋彪的傷還沒好呢,這動來動去的,不合適吧。”
傷也分三六九等,江煉的傷在肩膀,這幾天跌打摸爬下來,他幾乎要忘記自己還帶著傷了,況美盈嘛,自然更不記得。
但韋彪的傷在肚腹,用況美盈的話來說:“肚子裡頭那麼多臟器,哪一個都是要命的,萬一養出個差錯,可是一輩子的事!”
所以,韋彪必須得躺著,連坐起身都不應該,更加不可以舟車勞頓了。
江煉斜了她一眼:“人家山鬼走,你不用跟著走,隻要交足房錢,你愛住多久住多久。”
況美盈恍然:“對啊,這一陣子老跟著他們一起,我都忘記我們可以自主行事了。”
自打江煉把箱子帶回來,她的心情就好得很,過往磨難都成了曆練,昆侖山也成了否極泰來的福地,她對韋彪說:“那我們索性再養兩周,等你恢複得好些了,再回家給太爺上香不遲。”
又看江煉:“你呢?是陪著我們一起,還是自己想……去哪玩?”
江煉含糊應了句:“再說吧。”
中午,第一撥回撤的山鬼離開營地——營地不夠住,那麼多人待著也是閒著,所以無關人等先走。
江煉站在門口,看七八輛車一溜長排、緩緩離開,心中騰起強烈的不真實感。
美盈在規劃著給乾爺上香報喜的事了,山鬼開始往外撤人,在大家眼裡,事情已經結束了嗎?
可他怎麼覺得,還差了些什麼呢?
……
午飯後,那座氈房終於開了門,卻沒人出來,似乎開門隻是為了透個氣。
後來,神棍探出身子,喊住一個過路的山戶,吩咐了些什麼,那山戶大步流星地離開,俄頃折返,抱了一箱的便攜式氧氣瓶送了進去。
又過了會,那個胖子曹嚴華出來了,臉色有點灰敗,鼻子緊貼住氧氣瓶的吸氧口,鼻翼大幅度地扇合,然後一屁股癱坐到了氈房門口的帆布椅上。
什麼情況?收個凶簡而已,怎麼跟打了敗仗似的?
幸好江鵲橋一直在那一塊溜達,為江煉提供了借口,他抓了把草籽,裝著是過去投喂,路過門口時,往裡掃了一眼。
除了神棍,每個人都有些精神不濟,木代一臉倦容,眉頭緊皺,伏在羅韌懷裡,一聲不吭,炎紅砂坐在一邊,垂著頭,一萬三在幫她拍背,又遞了瓶氧氣給她,她似是連氧氣都嫌惡,一直搖頭。
還聽到神棍問羅韌:“要麼,我跟這裡管事的說一聲,把你們往西寧送?”
是收出什麼後遺症來了嗎?江煉不好逗留,徑直走到空地上,把草籽灑給江鵲橋。
曹解放也出來遛彎了,江鵲橋吃得很淑女,有姿有態。
曹嚴華吸了會氧,大概是覺得無聊,跟他搭話:“哎,小兄弟,你那雞……什麼雞種啊?”
江煉撫了撫江鵲橋的小軟背:“雪雞,你們那個呢?”
“山雞,野山雞,我從打野味的小販那買的,可不是買來吃啊,我買它的時候,它瘦著呢。”
江煉笑,這胖子挺有意思,自己隻隨口問一句,他嘰裡呱啦答這麼多。
他指了指曹嚴華手裡的氧氣瓶:“你高反啊?我看你早上還挺適應的。”
曹嚴華有氣無力,大概是覺得解釋了他也不懂,於是沒往下說,隻喃喃了句:“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說話間,神棍急急出來,大概是要去找人,一眼看見江煉,樂得抓人跑腿:“小煉煉,來來,幫個忙。”
邊上的曹嚴華眼睛一亮:“呦,小字頭的,棍哥,自己人哪?”
神棍懶得跟他廢話,把江煉拉到一邊:“你幫我去找找孟小姐,或者哪個姑婆都行——山戶不是要下去嗎,安排兩人,送我朋友出去,順道把他那車也開出去。”
江煉皺眉:“這才見麵……這麼快趕人?都沒好好吃頓飯呢。”
神棍歎了口氣:“你以為我想啊,我跟你提過沒有,凶簡上身,是有個好的……副作用的。”
原來,這凶簡在迷惑人心智的同時,會使人肢體強健,通俗點說,體能是之前的好幾倍,偶爾受點傷,都能立馬痊愈,連疤都不留。
羅韌他們引凶簡上身之後,這“副作用”也自然顯現,毫不誇張,跟普通人一比,那就是“超人”,連一萬三這樣不走武學路線的,都能單挑好幾個不變色。
幾年下來,他們早已經習慣了,也有了錯覺,真把這個“超人”的自己當成真實的自己了,所以,曹嚴華才會嘟嚷什麼“和凶簡處出感情來了,怪舍不得的”。
江煉懂了:“現在這凶簡一收,他們的體質瞬間回去了?”
神棍垂頭喪氣:“可不嘛,本來這種抽離就挺煎熬的,我估摸著多少都會病一場,更何況還是在高原,高原你懂的,氧氣稀薄,生存環境又比較惡劣,他們真是瞬間……個個都不舒服了,羅小刀說,車都不想開了。他們長住麗江的,西寧的海拔跟麗江差不多,我想著,送他們去西寧,會好點。”
這是真的,江煉點了點頭,正要跑這一趟,忽然想到了什麼:“你是怎麼……收的?”
“這容易啊,當初凶簡是融在血裡、他們又把血分注進身體裡的,這麼些年,身體像個堅韌的囊,偶爾受傷也不會流血,也就是說,凶簡是很牢固地被困住的。”
“但是有七塊獸骨就不一樣了,人家是原裝的——我讓他們割破手掌,依次摸過七塊獸骨,嗯,我還拍下來了。”
反正送人這事又不是十萬火急,不在乎這一時半會,神棍掏出手機,給江煉看自己剛剛拍的視頻。
怪不得要拍視頻,視頻太震撼了:獸骨上,原本什麼都看不見,要靠手去“識彆”,但現在,骨身上出現了嫣紅的象形文字,這還沒完,那字是起伏流轉著的,一筆一劃,都像有生命、有呼吸,並且渴求著什麼。
江煉皺眉:“但是,這不是長久的法子啊,這東西得裝在箱子裡,才能真正被困住,箱子打不開,可怎麼辦啊?”
神棍的麵色微微一變,但他瞬間恢複如常,沒事人樣說了句:“沒關係,總會有辦法的。”
江煉樂了:“這話,是不是做夢的時候,江煉老師跟你說的?”
***
幾位姑婆一定都在孟千姿的氈房裡,江煉近前時,反卻了步,覺得就這麼一頭紮進去,怪不穩重的。
最好,是裡頭有人出來,這樣,他就能托人家傳個話了。
說來也巧,正猶豫著,冼瓊花出來了。
江煉跟這位七姑婆還算熟,趕緊迎上去,把事情說了,本就是舉手之勞的事兒,冼瓊花一口答應,說是待會就叫人過去。
話說完了,她欲言又止。
江煉察覺到了:“七姑婆,還有事嗎?”
冼瓊花笑了笑:“本來,也是想找你的,江煉啊,是這樣的,你晚上有空嗎?大姐說,想跟你聊聊。”
江煉心裡咯噔一聲,麵上卻不露,隻點了點頭:“好啊,有空。”
冼瓊花遲疑了一下:“還有啊,這事,就……彆跟姿姐兒說了。”
懂了,是要避開孟千姿、跟他單獨聊聊。
江煉繼續點頭:“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