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 / 2)

哢噠一聲,門關上了。

空蕩蕩的房間裡,沒有任何家具,隻直愣愣地站了八個小夥子,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連奚。

但是他們好像沒覺得這是個空屋子。

小夥們非常熱情,幫連奚搬“椅子”,帶他走到“桌子”旁,從廚房拿出一盤“豬頭肉”。

“對了你喜歡吃豬頭肉嗎?”

連奚:“我都可以。”

“行,那就一起唄。你帶的這是什麼酒。”

“隨手買的,你們嘗嘗。”

“好啊。”

拿了九個“杯子”,年輕小夥開始倒酒。他要倒最後一個杯子時,被連奚攔下。

連奚:“我不喝酒。”

年輕小夥一愣:“那你就看著我們喝?”

連奚:“嗯。”

年輕小夥:“額,也行。”

吃著“豬頭肉”,喝著白酒,眾人直呼過癮。

“下周店裡發獎金,小高,這次肯定又是你業績第一。”

“嘿嘿。”

“姓王的,人家小高每天乾活最多,從早到晚起早摸黑從來不休息的,拿獎金不該嘛,你嫉妒個啥。”

“我嫉妒個毛,這不看小高很拚,想讓他多休息一下麼。”

“好事啊,小高這樣的,以後肯定有出息,跟咱們不一樣。”

“小高,你這麼玩命賺錢,是想攢錢回老家蓋房子、娶老婆啊?”

眾人哄堂大笑。

年輕小夥小高也被他們逗得臉上一紅,抬不起頭。

“你還真彆說,咱們幾個裡就小高最年輕。剛十九吧我記得?你們都好好跟人家學學。”

“我一直拿小高當咱的弟弟的好吧。”

“誒你說奇怪了,今天樓上那姑娘怎麼不拉小提琴了。這吃飯的時候不聽她拉琴,老不自在了。”

“就不許人家累了,今天不想拉啦?”

“行行行,我就怕她媽又罵她。”說著,這小夥捏起嗓子,學著女孩媽媽的聲音:“媽媽花錢讓你學琴是為了我好嘛,不都是為了你。你還不好好練,錢都打水漂,啊呀氣死我了……”

“哈哈哈哈。”

小高:“下周我發獎金,明天早上我請大家吃早飯!”

七個小夥子頓時來了精神:“你說的啊,我要吃油條和豆漿。”

“我要大肉包!”

“油條和包子我都要,就要老街王記的那口!”

小高:“行嘞!”

眾人吃吃喝喝,興致高漲,小高忽然瞄到坐在一旁安安靜靜的連奚,他一愣,笑道:“不好意思,太高興了,沒注意你。你多吃啊,你這酒真好喝,我來蘇城後還沒喝過酒。”一邊說,小高一邊端起“酒杯”,就要往嘴裡灌。

連奚伸出手,擋住他的酒杯。

小高愣住,抬頭看他。

光線昏暗的房間內,外界的燈火繁華似乎無法映射其中,隻有安靜與平和,籠罩著這間屋子。

連奚望著眼前這個一臉迷茫的年輕小夥,道:“給死人喝的酒,活人就彆喝了吧。”

小高猛地怔住。

連奚的聲音靜靜的,輕輕的:“我曾經聽說過一種病。比如戰爭幸存者、地震天災幸存者,他們在經曆了重大恐怖的嚴重災難後,會抑鬱,會陷入夢魘,會愧疚會自責,會總是不自覺地去詢問自己――

“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是我活了下來?

“憑什麼是我?”

小高瞳孔微顫,他慢慢張大嘴唇。

連奚:“這叫做幸存者綜合征。”

寬敞的房子裡,七個小夥互相調笑的聲音戛然而止,他們沉默地轉過頭,和連奚一樣,靜靜地看著那個捧著“酒杯”,張著嘴,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淚流滿麵的人。

連奚:“不是你的錯,他們也很高興你能活下來。你活下來從來沒有錯,這是他們七個人願意給你的一場幸運。

“你不是可恥的幸存者,你是努力的幸運者。

“他們在地下,也為你感到高興。”

房間內是長久的寧靜。

良久。

連奚轉過頭,看向那七個小夥剛才“坐”著的地方。隻見那裡早沒了“桌子”、“椅子”,也沒了什麼“碗盤”、“酒杯”。地上,隻有七灘濕了的痕跡。那是酒,祭奠烈士,祭奠七個奮不顧身拯救生命的人。

“謝謝。”

連奚轉首,看向年輕小夥。

隻見他慢慢鬆開了那隻握著“酒杯”的手,望著連奚,露出溫暖難過的笑容。

“謝謝你的酒,真的很好喝。”

聲音停息,年輕小夥的身影在空氣中,驟然消散。

與此同時,城市另一端的某個高級公寓裡,穿著睡衣的中年男人突然從噩夢中驚醒。他的額頭上、身上全是汗,明明才三十八歲,額頭上卻爬滿了皺紋,鬢發間也帶著染發染不完的白色。

他大口地喘著粗氣,手指顫抖。

過了許久,他忽然低吼出聲,悲痛地掩麵而泣。

“對不起,對不起……為什麼是我,為什麼隻有我活了下來……”

“我對不起你們啊!”

壓在心頭十九年的話,在這一刻,全部吼了出來,帶著淚水和內疚。

然而也是在這一刻,他好像真正地活了過來。

不再那麼沉重悲傷,不再那麼陷在過去,無法自拔。

第二天早晨,蘇驕早起上課,路過鄰裡中心旁的老街時,他突然看到一輛鋥光瓦亮的豪車。

“臥槽?奔馳?!”

車子在蘇驕麵前停下。

一個穿著高級西裝的中年男人從車上走下,來到一家叫做“王記包子鋪”的店前,高聲笑道:“老王,一根油條,一個肉包,一杯豆漿。”

在店裡忙活的老板聽了這話,停下揉麵團的動作,驚訝地扭頭看中年男人:“咦,今天不買那麼多啦?”

中年男人笑道:“不買了,他們應該早就吃夠了。”

老板:“哈哈,行。”

中年男人拎著早飯,轉身走向大奔。

蘇驕擦了擦眼睛,恍惚間他居然看見對門那個應該已經被連奚送去投胎的小夥和這個中年男人身影交疊。隻不過一個轉身向西,一個轉身向東。那年輕小夥手裡沒有拿任何東西,他腳步輕快,哼著小曲,臉上洋溢著臉上燦爛的笑,身影漸漸消散在空氣裡。

明媚溫暖的陽光下,高嘉尋挺直了腰背,抬頭看向燦爛的朝陽。

真是一個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