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1 / 2)

“行了彆哭了。”

回到會議室, 李家老大李有德看著滿座一堂、低聲抽泣的三姑六婆,心中更是不耐。他辛辛苦苦地從鄉下把這些往日裡壓根沒來往的遠房親戚請過來,是為了人多給醫院製造點壓力。這些老頭老太可不是省油的燈, 李有德包吃包住,每天還得付給他們每人三十塊錢,他們才肯過來“幫忙”。

然而現在, 眼看兩邊僵持,久久沒能從醫院那兒拿到賠償金, 再看到這群三姑六婆,他煩躁極了。

一個五十歲模樣的大婆止住了假哭,身旁人攛掇她的胳膊,她心領神會,湊上去道:“三侄子, 該到吃晚飯的時間了吧……”

一群人眼巴巴地盯著李有德。

李有德怎麼不懂他們的意思,厭惡更盛, 從兜裡掏出兩百塊錢扔過去:“你們先去吃飯吧。”

拿到錢, 遠房親戚們一哄而散, 出去吃飯了。會議室裡頓時隻剩下李家兄弟二人、他們的媳婦,以及李有義請來的律師。

沒了外人, 李家大兒媳扯著嗓子,陰陽怪氣道:“老二啊,不是嫂子說,這群人可不便宜呢!就這幾天,花了我們整整三千塊!”

李有義正在轉動手臂。剛才他的手臂仿佛被火烤般,痛入骨髓。現在忽然不再痛了,他還是覺得手臂麻得發癢。聽了嫂子的話,他眉毛一皺, 還沒說話,他媳婦就在一旁替他說了:“我和有義請了一周假,工資也扣了不少呢。”

李家大兒媳眼珠子一轉:“要不你們先回去吧,這兒有我和你大哥看著呢。我們都是跑貨車的,最近沒接生意,不像你們,還得工作不是。”

李有義夫妻倆哪能聽她的,兩夫妻心有靈犀地想到:我們要是走了,萬一老大家和醫院偷偷定了什麼協議,或者拿錢私吞了,怎麼辦?

李有義客氣道:“大嫂的心意咱們心領了,都是爸的事,我們怎麼能不管。”

雙方你來我往說了幾句,李有德低聲喝道:“好了。現在情況好像對我們不妙,先問問徐律師怎麼說。”

對,這才是重中之重。眾人立刻看向徐律師。

徐律師是李有義大學時認識的朋友,在蘇城一家不知名的私人小律所工作。接的案子不多,在業內的名聲也不好,但是他擅長歪門邪道的主意。醫療事故這種案子他接過不少,也有經驗。

徐律師:“你們這個事其實蠻簡單,首先你們自個兒先要清楚,你們父親的死到底和這家醫院有沒有關係?”

這話一落地,李家四人麵麵相覷。

真的有關嗎?

李有德咬牙道:“必須有關。”

徐律師聽出了他話中的深意,笑了:“我懂。但是做人嘛,不要太貪心,現在的法律對你們這些無辜的病人家屬越來越不友好了。賠償肯定能拿到手,就是要多要少的問題,這裡麵就有一個度的衡量了……”

安靜寬敞的會議室裡,徐律師有條不紊地說著,李家四人耐心聆聽。

忽然,空氣中不知從哪兒飄來一陣淡淡的柔香味。這味道極淡,像放了數日的白玉花,按理說香味應當被蹉跎消散,卻因生前香得轟轟烈烈,所以還留下了一縷幽香。這香味順著大門並不緊密的縫隙,鑽進李家四人以及徐律師的鼻腔中。

房間裡,徐律師還在低聲說著,四人也認真聽著。漸漸的,徐律師的聲音越來越慢。他好像喝醉了般,說話散亂,斷斷續續。李家四人渾渾噩噩地搖頭晃腦,眼神中瞳光渙散。

“我們要確定,上法庭……肯定……不、不行……”

突然。

“噗通——”

李有德猛地跪地,膝蓋狠狠砸在會議室的瓷磚地麵上,發出刺耳聲響。他抬起頭驚恐地望著徐律師的方向,嘴唇和牙齒嚇得打顫,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爸,不,不是我不想照顧你,我太忙,是我太忙啊……”

另一邊,李有義也倏地站起,椅子因為他忽然站立的動作向後倒去,發出砰的巨響。他望著大哥李有德頭頂的那片空氣,仿佛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一邊踉蹌著後退,一邊抖著嗓子沙啞道:“不,我沒,不是我,爸,爸……我沒想過你死,我真的沒想啊……”

與此同時,李家大兒媳、二兒媳也紛紛著了相。

大兒媳本就膽子小,她的雙眼沒有焦距,害怕地盯著前方,一個不留神,便踩到了倒在地上的弟媳的手背。李家二兒媳早在看見公公鬼魂的那一刻,就嚇得慘叫一聲,跌倒在地。她的手背被大嫂的高跟鞋踩到,一下子便流了血,可她完全沒察覺到,隻是恐慌地一直搖頭。

“我、我沒想趕你走,是……是你自己說要走的,是你自己說要走的啊……啊啊啊!!!”

小小的會議室中,世間百態,萬象紛呈。

李家老大跪著不斷磕頭,眼紅如血,他在父親死了的七天裡第一次這麼悲痛傷心,眼淚止不住地下流;李家老二倒是沒跪,但他像著了魔似的,不斷地對著空氣為自己辯解,說自己從來沒有想自己的父親死,他從來沒有!

李家兩個兒媳就更加精彩了。

兩人一個賽一個的害怕,模樣淒慘,嚇得在會議室裡亂爬亂砸。

會議室裡的一切都被更夫用法術封在其中,所有聲音都無法傳出,外界有醫生護士路過,也隻能看到李家四人和律師低聲密談的場景。唯有能見到鬼魂的連奚、捩臣和更夫,能夠看清這屋內發生的真相。

更夫收起手裡一朵乾癟了的血紅花朵,小心謹慎地放回口袋。見到捩臣好奇地看著這朵花,更夫又把血色花朵取出,討好地遞給捩臣看:“大人,這是長在忘川邊上的彼岸花。花開百年,葉放百年,花葉終生不相見。上個一百年,小的就保存了這一朵。”

捩臣:“彼岸花?”

更夫嘿嘿笑道:“對,也叫曼珠沙華。這東西在陽間和一種名為石蒜的花長得相似,但其實並不相同。”

捩臣拿過彼岸花隨便看了兩眼,又沒興趣地還給更夫。

更夫小心翼翼地接過,寶貝地收了起來。

百般無聊,甚至有點想打遊戲,至少玩會兒手機。剛想拿手機,捩臣的目光在身旁的青年身上停住。

連奚目不轉睛地望著會議室裡的五人,目光平靜,就這麼無聲地看著。

李家四人狼狽不堪,如小醜般,演繹著一段段卑劣醜陋的話劇。那徐律師也沒好到哪兒去,連奚說了這律師不是個好東西,更夫多會討好領導,想都沒想,直接給徐律師聞了更多一倍的彼岸花香味。

徐律師見到的幻境比李家四人還要恐怖,也不知道他看到什麼了,隻見他驚恐地瞪著眼,倒地向前爬動,一邊爬還一邊說著彆人聽不懂的話:“那事也不能怪我,我就拿了一點錢,彆來找我,彆來找我……啊啊啊!!!”

淒厲的慘叫聲響起,徐律師淺色的西裝褲□□,一團水漬慢慢暈開。

更夫嫌棄地“噫”了聲。

連奚冷冷地掃了徐律師一眼,接著便繼續看向李家四人。

“爸,不是我不想照顧你,我忙,我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