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上下來的路上,沈衛民和趙琪說起人參的事情。
趙琪聽了之後沒有表現出喜悅，反而問沈衛民：“衛民哥,我讓你泡參茶，你是不是沒泡？我都問過大生叔了，說你可以喝，隻要不是特彆不適就沒事兒。”
趙琪顯然有些著急，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控訴的看著沈衛民，一片真心被辜負，任誰都會生氣吧？她早早的把人參催熟，為的是什麼,不就是不讓它們的功效那麼霸道嗎？起到溫補慢補的作用就挖了,就是考慮到衛民哥的身體可能受不了。
為此，她還專門去請教了大生叔了呢。就是見慣了藥材,對方看到她的人參也好好驚訝了一把。人參個頭看著是幾十年的,其他卻都是幼兒期特征，很奇妙的組合,卻很適合沈衛民這種需要溫補慢養的。
趙琪多關心他呀，為了他的身體,想試這個辦法,想試那個辦法，最後還是決定謹遵醫囑。衛民哥倒好，把她的一番心意拿去換了錢,那錢能是萬能的嗎？這麼多年也沒給衛民哥帶來一個好身體。
沈衛民：“……”這個他屬實沒想到，小姑娘見麵就甩給他兩顆人參，他以為是心血來潮，卻沒想到人家已經考慮周全了。
“我錯了，”沈衛民立刻認錯,沒有領會到人姑娘的心意，這不能狡辯。
“今天晚上回去就泡茶喝，如果身體有不適，就緩兩天。”趙琪點頭接受了道歉，再次叮囑。
沈衛民點點頭。莫名覺得這種場景有些好笑，他一直把自己放在照顧者的位置上，卻在不知不覺中發現對方也是，隻是他們照顧的方麵不同而已。
把趙琪送回家去，沈衛民往家走，現在距離下工還有些時候，他準備按照原計劃把書送去到大生叔家去。
推開大門就看到從西屋抱著一堆衣服出來的沈大妮，“現在去洗衣裳？”
村裡一般都是早上洗衣服，晾曬一天，晚上收進屋裡。最主要是這年頭衣裳金貴，大都是兩身衣裳換洗著穿。現
在是大夏天，這個點太陽可夠毒辣，洗衣服的地方沒有遮掩，得生生的在太陽底下做工。
“嗯，我娘剛想起來，才遣我家來。”沈大妮輕聲回道。
沈衛民輕輕點頭，他不覺得在沈大妮這個年紀做點家務有什麼不對，這年頭的孩子都是這般長大的，不是說父母不愛孩子，隻是根本沒有那麼多愛孩子的條件。
不過，李娟子這個當娘的明顯刁難人了，沈大妮平常表現的再懂事，也是一個孩子。你讓她抱滿抱衣裳去洗，入水前抱著已經夠費勁了，更不用提沾水之後，孩子起碼得來回好幾趟才能把衣裳都送回來。
夏天的衣裳輕薄，大家都是天天換洗，像李娟子這樣攢這麼多的也是少見。自從沈家分家之後，李娟子就再沒進過廚房，全是沈大妮和沈二妮張羅吃喝，把當娘的譜擺得足足的，也不知道在做給誰看。
親兄弟分了家那就是兩家人，對彆家夫妻、父母兒女之間的相處事，外人不宜置喙太多，再說說多了也沒用。李招娣到現在都還怨著沈大柱，沈二柱當初險些害了老兒子，在家裡連他們說話都不搭腔，更彆說管她們母女之間的事了。
沈衛民也沒有立場說什麼！現在他自己事一堆，也沒有閒心扒拉著這個不放。
“三叔。”沈大妮著急的喚了一聲。
“嗯？”沈衛民回頭。
“三叔，我想繼續留下，可以嗎？”沈大妮終於說出了已經想了許久的話，她想留下。這整個家裡，她大概是從來沒有想過分家的那一個，沒有分家時候，上麵有奶奶坐鎮，她娘不至於太過分，一家子雖然辛苦些，但她和妹妹過的是正常日子。
現在分了家，娘當著二房的家，爹萬事不管。她和二妮完全握在娘手中不可脫身，明明人變少了，她們的工作量卻是以前的好幾倍不止，就算晚上回了屋還不得安寧。她時常在想，她和妹妹到底是不是李娟子懷胎十月生出來的，為什麼她對她們沒有一絲慈心。
有時候她不經意回頭，看到李娟子的眼神，那根本不是在看女兒，而像是看仇人一樣，充滿厭惡。沈大妮當然知道自己哪兒錯了，因為她的性彆她不是一個男娃，但這是她能決定的嗎？
沈大妮覺得委屈，她出生在這個世上，又不是她想出生在這個世上。她的命運從來不由她自己掌控，是他們決定把她生下來，她才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所以，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現在大家還生活在一個院兒裡，李娟子還有所避諱。如果到了他們的小家，她和二妮是不是完全就是舊時代的丫鬟了？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她不想要那樣的人生。而三叔就是她和妹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知道隻要三叔想就能拉她們姐妹一把
沈衛民回頭看向沈大妮，對方正看著他，眼神無比堅定的樣子。沈衛民突然笑了，“大妮兒，你覺得呢，覺得我是會答應還是拒絕？”
沈大妮張張嘴沒發出聲音？
“你是個懂事的孩子，我想你已經知道答案了，不是嗎？”沈衛民抬步走進東屋。
如果一個人深陷泥沼，奮力掙紮仍然掙紮不出，沈衛民看見了，或許會伸出一隻手，但能不能爬出來就要看泥沼中人的求生欲如何。但對一個身在泥沼沒有絲毫掙紮，全指望著彆人來拉她的人，沈衛民大概根本注意不到她的悲慘。
當然，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局限性，沈大妮所接觸到的都是這樣，她有挑出局限的決心已經很好了。所以沈衛民指點她了，在她被沈二毛欺負不知道還手的時候。沈二毛隻是一個個例，但所有欺壓她的人都可以看作是一個集合。在集合中人動手的時候，你隻有氣勢比他們更強的反擊過去才能把人震懾住。
一昧的尋求外人外力是靠不住的，沈衛民就是那個外人。對於沈大妮，他可以點醒她，但她要過什麼樣的人生？最重要的還是看她自己。
沈二柱不是李衛國，如果李衛國他還在，家康和葉聰也回不到沈家溝，不會養在他身邊。沈二柱和
李娟子正值青年，身強力壯，分了家還把閨女留在老宅，這不是讓村裡人戳脊梁骨嗎？他們夫妻不傻不愣，咋可能會答應這樣乾？
或許使對策能使他們兩口子改變想法，但想計策和執行計策的人從來都不該是沈衛民。他雖然小事不在乎，卻還沒有到主動攬事，把人家的孩子都抱到身邊養的想法。兩個混世魔王在自己手裡，這還不夠嗎？
誠然，沈大妮是一個足夠懂事的姑娘，如果讓她留到老宅，不會給他添麻煩，可能還會幫他很多，但這些沈衛民都不需要。因為隻要想一想，她帶來的麻煩是沈二柱和李娟子的針鋒相對，沈衛民就覺得窒息。
想到這裡，沈衛民失笑。其實說到底這些都是借口。如果沈大妮一直嘗試反抗，他剛剛說不定就應下了，但是沈大妮一直跟他表達自己接受不了，自己想擺脫父母陰影，卻從來沒想過反抗，從頭到尾都在想依靠彆人脫離苦海，世上哪有這等好事？
她希望彆人替她解決麻煩，她在彆人眼裡依然是那個老實木訥，隻知道埋頭乾活的老黃牛。也就是說她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替她解決問題的人身上，沈衛民不缺心眼子，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
沈大妮看著沈衛民消失的身影，臉上閃過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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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衛民搬書到李長生家裡的時候，李長生正在擺弄草藥。看著小青年夯吃夯吃的提著一個木筐過來，好奇的回頭看了兩眼。
“大生叔，我過來了。”沈衛民實在沒力氣了，把筐一丟，朝李長生打招呼。
李長生點點頭，沒搭理他。
“叔，我求你個事兒唄。”沈衛民“蹬蹬蹬”跑到李長生跟前。
李長生抽空瞥了眼麵帶諂媚的青年，眼中閃過笑意：“說說看。”
“我家多了倆小孩，”沈衛民準備從頭說起。
李長生“嗯哼”了一聲，手下動作不停。這滿院子草藥都是他親手摘回來，親手侍弄的，哪邊該怎樣處置，他閉著眼都不會出錯。
“我爹娘沒上過
幾天學，識不得幾個字，但咱總不能讓娃娃們輸在起跑線上。我就想能不能請大生叔你平常幫忙照看照看，有空閒的時候教他們念兩個字。總比他們沒事在村裡閒逛，逛悠逛悠就逛到河邊兒去了強。”沈衛民說了一長串，終於把事情說清楚了。
這個要求著實出乎李長生的意料之外。他雖然和李招娣結了乾姐弟，平常也當正經親戚在處，就比如明天沈三柱訂婚，李招娣一早就請了他，和她娘家親兄弟是同樣的待遇。但是，李長生不記得自己對小青年有多好過，對方竟然相信他能照顧好兩個孩子，也是奇怪。
不過沈衛民本身就是一個奇怪的孩子，他能活下來本身已經是一種奇跡。在李長生看來，上天給沈三柱子的奇跡有兩個，一是在如此落後窘迫的山村，他竟然平安長大了，這部分全賴父母養的好。二是前些天那場突如其來的心疾，他竟然熬過來了，這全賴他好運氣，最後關頭提上來了一口氣。
雖然沒有和任何人提過，畢竟結果是好的，何苦讓家裡長輩們跟著擔心？沈新乾和李招娣對沈衛民如何，村裡人都看在眼裡，這要是知道他們兒子差一點就過去了，就算帶著慶幸也不可避免的會被嚇一跳。
醫者仁心，他現在並不是醫院裡為了規避風險，在一開始就把病症說的過重以逃避治療過程中萬一出現問題的責任的冷靜醫生，隻是赤腳大夫。這村裡幾百口子，他都認識且熟悉。
麵對這些人，他當然是怎麼讓人放心怎麼說。有些事情他自己知道就行了，反正這孩子是活蹦亂跳的了，不久的以後還會娶妻生子。
“怎麼就想起我來了？”李長生開口問道。
“有學問、有耐心、還有空閒，咱們村裡也找不到第二個了。”沈衛民嘿嘿笑著，整個沈家溝除了幾個不正乾的二流子，就隻有大生叔不用上工，雖然時不時要出診，不過比起一天到晚都在田裡忙活要輕省太多了。
“再說，大生叔你這裡也太安靜了。彆的不說，我哥家那倆孩子火力旺盛
，定能讓你這冷清的院子熱鬨起來。而且啊，用他們來打發打發時間不挺好的嘛？什麼時候不順心了，就罰他們在院裡跑圈，您就當個樂嗬。”沈衛民極力推銷自家倆孩子好養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