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應該總有個限度。你生而不養，我對你隻有怨恨，如此還讓我親密的對待你，怎麼可能呢？又或者你明明隻是舉手之勞幫了個小忙，卻讓要讓我傾家蕩產來輔助你達到某種目的，我怎麼可能會答應？
其中還存在第三種情況。你和我雖有親緣關係，但你對我既沒有生育之恩，又沒有養育之恩，甚至在沒有利益糾葛之前，我們都隻是陌生人，現在你卻要來和我爭奪家產。我年輕不是你的對手，但若你讓我心甘情願的臣服於你，給你打下手，哪有可能？
重活一世，沈衛民本以為自己已經修身養性，很能控製自己了。但是在麵對彆人無理取鬨，或者總認為誰理所應當應該做怎麼的時候，他的煩躁就從心底上湧，難以調節。
卻沒想到這所有表情都被趙姑娘看了去。
“衛民哥，我不喜歡看到你不高興。”趙琪伸手抻開沈衛民的眉頭。今天在趙家，她不止一次看到沈衛民皺眉頭，當時她就想這麼做了。
趙琪當然知道衛民哥肯定不是覺得她給他添麻煩才如此，但不論是哪種原因，衛民哥不高興總是確定的。她不喜歡看到這樣的沈衛民，一點都不喜歡。
“衛民哥，以後如非必要，我們就不要再去趙家了。”趙琪把額頭抵住沈衛民的額頭，低聲說道。
沈衛民“嗯”了一聲。類似的話，在走出趙家大門的時候趙琪也說過，當時他也是這樣的反應。
真正斷了聯係不可能，畢竟一個村裡住著，逢年過節總要有來往，不然讓彆人怎麼說？如果沈衛民和趙琪孑然一身倒沒什麼，但是沈新乾和李招娣在村裡算輩分高，要是因為他們這些小輩做的不妥而被人說嘴，可就是他這個當兒子的過錯了。
“臨出門前，我已經和他們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以後我再不會拖累他們，也請他們不要來找我。以後除了逢年過節，讓人送份節禮過去，我們就不登趙家的門了吧。”趙琪低聲說道，神情淡定。
這幾句話可把沈衛民嚇得不輕，他下意識皺眉，“琪琪，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趙琪晃晃腦袋，意圖把沈衛民額頭上的皺紋壓平，“衛民哥，你剛剛才答應我，以後都不皺眉了。”
剛剛扔出一個炸彈，人姑娘卻在關注他皺紋的事情，讓沈衛民哭笑不得。“琪琪？”沈衛民無奈喚道。
雖然想過這個可能性，就是和趙家斷親的可能性，沈衛民一直以為這個決定由趙家來做最好，趙老四和宋引弟能夠時刻記得老仙兒的話不登門來，對他們來說是最好不過的事情。
趙老四和宋引弟夫婦自私有餘，對趙琪關心不夠。感情都是相互的，這樣的父母隻平淡著來往就足夠了。不挑明，是因為沈衛民不想讓趙琪覺得自己無家可歸。
是，他們的感情是非常好，就現在來看是這樣的。但這個世界上人都會變，沈衛民自己都不確定自己未來會是什麼樣子，未來的他們是不是還心意相通。他當然是下定決心要和趙琪走一輩子的，但是一輩子太長，中間有太多變數。這個變數，不論是他還是趙琪都是有可能的。
一旦變數發生，在未來的某年某月某日，他們可能會形同陌路也說不定，到那時候趙琪起碼還有個心理依托。其實也不用等到那時候，從現在開始，趙家就作為趙琪的心理依托存在比較好。
雖然過的不如意。卻總有個落腳地。
沒想到到頭來卻是他家趙姑娘先開了口，開口說兩不相欠。
“你讓我先出門，就是為了和他們說這個？”沈衛民輕聲呢喃。
“嗯，”趙琪摟著沈衛民的脖子。把自己的下巴擱在他的頭頂，輕輕點頭。
“因為不想看我煩躁了？”
“嗯，”趙琪本能回話，接著又搖搖頭。“其實很久以前我就想這麼做了。那時候我就想著，總有一天我要離開趙家，走出沈家溝，不用靠任何其他人自己養活自己。”
趙琪輕笑著，說著自己以前憧憬的生活。雖然從來沒有和任何一個人說過，但是在趙琪的心裡，她總有一天會離開的，離開沈家溝這個山溝溝，她想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如果不是遇見沈衛民，她可能不會嫁給任何一個人，就算誰逼她都沒用，她絕對不會讓任何事情綁縛住自己的手腳的。
就連親生的父母親都不能相信，這世上還有什麼可相信的嗎？趙琪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後都想不明白，難道所謂弟弟出生之前的那些愛和關心都是虛假的嗎？一直到遇見沈衛民之後，她才隱隱約約有了答案，愛和關心從來不是虛假的，隻是剛開始沒有對比而已。
就算有了兒子之後，也不能說他們就不愛她，不關心她，隻是分量在悄無聲息中沒有那麼重了而已。說到底，隻是他們自覺有了更優選擇。
趙琪說著說著聲音就低了下去，這一切都是她的暢想，並沒有付出行動。和衛民哥交往之後，她才知道外麵的生活其實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自由自在。就連去一趟縣城，如果沒有熟人介紹，她連公共汽車都坐不上去。
“這樣說的話，我還真得謝謝我這張好麵皮，要不然也不能讓琪琪在這麼多人中一眼都看到我，還為我改變了自己的誌向。”沈衛民笑著說道，心口卻沉甸甸的，他總覺得趙姑娘所說的這些應該就是她在書中的結局，畢竟那本書裡他早早就領了盒飯。
在這樣的年代，一個姑娘如果不嫁人，一心想要走出這山溝溝，到底有多難？沈衛民想想就覺得窒息。趙老四和宋引弟不是什麼好相處的父母，在他們家裡絕對不是趙琪說不嫁就能不嫁的。這其中要經過多少抗爭？他根本想象不到。
而往後數十年，一個農村土姑娘要想走出山溝溝唯一的道路就是高考，而對於隻上過幾年學的趙琪來說，這又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趙琪到底是怎麼走出去的呢？或者說她到底走出去了嗎？沈衛民忽然升起了點點好奇。
“嗯。”趙琪眼中閃過碎光，遇到衛民哥是她截止目前生命裡最快樂的事情了，衛民哥很好，處處都合她心意。
兩個人一站一坐，相互依偎。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沈衛民偏眼看了看外麵的天色，回頭又看了看趙琪，“想不想發筆橫財？”
“嗯？”趙琪反應了一下，立刻點頭“想！”
沈衛民聽著他家趙姑娘響亮的應答聲，覺得好笑，他拍了拍趙琪，“想就站起來，我們上山去。”
趙琪乖乖的站正。
沈衛民把身上的衣裳換下來，又換了鞋。這期間，趙琪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衛民哥，你說的什麼意思呀？”“衛民哥，這山上有寶藏嗎？我都沒聽說過呢。”“衛民哥！我們是去挖人參？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不用去山上，我都給采收回來了，山上那幾棵品相都不好。”
趙姑娘跟著沈衛民身後嘰嘰喳喳，自問自答，瞧著還挺樂嗬。
“還想不想和我一起去山上了？”沈衛民無奈站起身來。
“想的。”趙琪肯定的點點頭。
“想就先閉上嘴巴，”沈衛民拉著趙琪，矮身給她換上布鞋，又拿了旁邊的草帽扣到她頭上。這時節天雖然已經很涼了。中午的太陽卻還是毒辣，尤其他們的海拔要高些，陽光的穿透力更強，照在身上沒有灼熱感，卻也不舒服。
沈衛民拉著趙琪一路上山，天涼了，山上野物少見，不過有趙琪跟著就不用擔心，哪次跟趙姑娘上山不是滿載而歸？不過這次他們都沒有費心撿地上送上門來的那些，隻有公然往他們腿上撞過來的兔子是例外。
這都挑釁到門口來了，不撿都不行。
沈衛民拉著趙琪一直走到沈宏誌的山洞前，左右無人。這也是應當的，他今早進村的時候，沈宏誌正要出村，依照沈宏誌現在的狀態，出去一趟，沒有一兩天根本不會回來。這段時間內，他們就算在山上作威作福，沈宏誌都望塵莫及。
兩人進到了山洞裡。
“衛民哥，我們來這裡做什麼呀？他的人參苗長得慢，不是所有的小人參都和我養的一樣可愛的。”趙琪壓低聲音說道。
沈衛民想告訴趙姑娘說話的不用那麼小心，就算心虛也是做賊的心虛，沈宏誌大搖大擺的不覺得自己做了啥，他們這又何必呢？不過，已經到了目的地，他也懶得糾正。
另外，短時間內他也並不希望沈宏誌和趙琪對上，如果隻是整出幺蛾子還好，萬一真的發生什麼事，他追悔莫及。
沈衛民在山洞裡觀察了下，看到洞底有一片土壤鬆動，雖然被好好的掩蓋住了，不過仔細觀察還是能看出痕跡，他從旁邊把鋤頭拿過來開始挖，挖出了一個塑料布包裹的木盒，伸手打開。
“哇，錢！”趙琪驚訝。
沈衛民從罐子中把錢取出來，儘數交給趙琪:“天降橫財，拿著吧。”
要說沈宏誌的心思還真容易被參透，他過來隻是碰碰運氣，沒想到錢還真的在這裡。這也從側麵說明，沈宏誌對沈大柱和楊小青這對夫妻到底有多不信任，掙到錢連家都不敢拿回，隻能放在自己的秘密基地裡。
沈衛民本來沒想動這些錢的，雖然之前他聽楊小青和沈宏誌吵嘴，說他回村第一件事先上山，就已經猜到沈宏誌掙的錢可能都放在這裡。不過這不是為了博趙姑娘一笑嗎？
而且又有何妨？且不說這錢本來就是趙姑娘種的人參得來的，這其中還有一部分被沈宏誌拿去，就當是他們交的感謝金。由此，剩下的這些錢被趙姑娘回收也是理所應當。
“高興了嗎？”水衛民看趙琪愛不釋手的低聲問道。
“嗯。”趙琪狠狠點頭，“衛民哥，你咋知道這有錢？”
“猜的。”沈衛民說道。
“衛民哥好厲害！”在誇獎沈衛民這件事情上，趙琪向來不拉後腿。不過片刻之後，她把錢又放回了回去，“這是彆人的錢，我們就不要動了，衛民哥，好不好？”
人得花自己掙的錢才香甜，彆人藏的錢，彆管是什麼原因，偷拿走到底不好。但是因為衛民哥是為了哄自己開心才帶自己來的，趙琪又覺得不能讓衛民哥難過。
沈衛民笑，他家趙姑娘永遠都這麼善良，所以值得得到這世上最好的一切。
“真的不拿？”沈衛民晃了晃手裡的木盒。
趙琪搖了搖頭，她不是愛財之人，前世有錢沒地兒花去，今生她也不缺吃喝。與這些相比，她更願意自己和愛人都做一個道德高尚的人，第一點當然就是莫動彆人錢財。
“我估摸著這錢應該是偷我們地裡的人參換來的。”沈衛民嘟囔了一聲，然後作勢要把木盒連同塑料布再埋回去，接著就被趙琪八拉住了胳膊:“衛民哥，你說啥？”
世衛民又重複了一遍。
“你知道那人是誰了，你快告訴我，讓我看看到底是哪個膽大的，竟然敢偷我人參。”先偷移人參苗苗再偷人參寶寶，那家夥真是壞透了，貪婪！
沈衛民如實說了，既然確定沈宏誌對趙姑娘來說幾乎沒有危險，他也就不怕她知道真想，左右有個防備也是好的。
“啊，竟然是他啊。”趙琪怎麼也沒想到，她憤恨的從木盒裡把錢掏出來，“我不把這片人參田給毀了就對得起他了，這錢我都要拿走。”
她的人參寶寶課都是她辛辛苦苦栽種起來的，被人偷去還賣掉多憋屈啊！一千三百塊啊，最憋屈的是這件事還不能聲揚，所幸她以後不會在山上種人參，再也不怕被偷了。
沈衛民笑著看趙琪動作，隻覺得她連皺眉的動作都很可愛。兩人把錢取出來，一分沒剩。等趙姑娘完事，沈衛民又把木頭盒子給埋了回去，把現場恢複成原樣，乍一看沒有任何區彆。
下山的時候，這對年輕夫婦的心情都鬆快了很多。
歸根究底大家都是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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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老少四個正等著沈衛民和趙琪吃飯。到了中飯點，左等不來，右等不來，要不是早飯被吃了，李招娣都要上趙家要人去了，咋被叫過去一趟，人就找不見了。
正嘀咕呢，就見倆人從山上下來了，看上去心情還怪不錯。
李招娣站在家門口，神色冷淡，眼神下睨，以絕對高傲的姿態等著倆人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