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東林抬頭就看到了沈衛民,正巧他手裡活計已經告一段落，“衛民，你回來了？”
“嗯,”沈衛民下意識應聲,“七叔,這是……”
說句實話,沈衛民有些沒反應過來，院子裡十幾個竹筐,再加上門口這一排長隊,沈衛民這才知道原來他們工廠這麼吸引人。
“沒想到吧，竟然來了這麼多人。”沈東林低笑。
沈衛民點頭。雖然沒有想到，不過看到這些年輕人過來，他倒是能想通其中的原因，大概就跟他結婚那天一樣，想和他打好關係。雖然不確定工廠以後發展是否順利,但是他確實是混出來了，起碼在外人看起來是這樣的,先是縣長秘書親自來送文件，再是大廠廠長過來喝他喜酒，他變成村裡的香餑餑也不意外。
多認識個人和更多的人搞好關係準沒錯,這就類似於機會投資。由此可見,他們村裡確實還是有聰明人的,不過剩下大多數怕都是跟風就是了。
“前天公布消息，昨天開會前我還擔心沒人過來,到西廣場的時候被嚇了一跳，”沈東林坦白，沒人過來可比有人過來找茬可怕,主要是尷尬。
沈衛民了然的點頭，他明白這種感受。他們這辛苦忙活大半天，甚至風風火火的開始動工，要是村裡都不當回事，沒人參與算咋回事，擱這玩單機呢？
“不管怎麼說，都是好事。”沈衛民歎了一口氣，工廠要生存，首要就是產品質量過關，這就要求從原材料開始就進行嚴格的品控。
紅池山出品純野生純天然，必是精品。但是果子不會自己跑到家裡來，需要村裡人搭把手，不，是必須要村裡人搭把手，讓他們明白工廠是大家的，付出越過得到越多。
“這是？”沈東林看著沈衛民後麵跟來的人眼生，疑惑問道。
沈衛民隨著他的視線望去。是自家倆娃回來了，再抬眼看到崽子身邊跟著的兩個人，沈衛民心裡深深歎了一口氣。程振華說他調過來的倆人和沈衛民有些淵源，一個和他是熟識，一個和他有過一麵之緣，沈衛民本來還不知道他說的什麼意思。等真正見到人之後，才算完全明白了。
一個和他確實是熟識，可不是熟嘛？昨天在他家住了一夜，今天吃過早飯之後才去上班，兩人確實熟悉到一定程度了。這下午又過來，沈衛民想說不熟都說不出口。至於另外一個人，他們也確實有過一麵之緣，確切的應該是沈衛民單方麵見過他。
沈衛民見過他，不是在彆的地方，正是上次被劫車風波時候，和程振華一起送到離城縣醫院的那個男人。沈衛民雖然隻是在最後抬對方上病床的時候看過他一眼，當時人的狀態極差，因失血過多臉色蒼白，病容明顯。但是再見麵，沈衛民還是一眼就認出這就是那人。主要是他眼角那顆淚痣太好辨認。
沈衛民今天才知道他姓夏名揚州。
夏揚州文範秀氣，文質彬彬書生氣，如果不是程振華在路上簡短說過他的履曆，沈衛民都不能相信他是從槍雨彈火中走出來的軍人。和楊文也一樣，他也是大哥的親密戰友。
見到沈衛民，夏揚州先真誠的表示了感謝。轉身就和李家康葉聰倆娃打成一片，和楊文也比起來，看上去他和兩個小家夥更親近點。
就像現在，從下車到沈家少說著也得三裡地，這都走過來了話還沒說完，可見之前在部隊的時候兩個小的與夏揚州多親近。
“這是我遠房表親，來家裡住段時間。”沈衛民笑著說道。關於楊文也的身份已經沒有辦法隱瞞，那就無需隱瞞。夏揚州的身份更特殊些，他們幾個在路上就商量著給他找個身份。沈衛民家庭特殊，爹娘是一個村裡的，想杜撰親戚很不容易。
不過，隻要這方麵確定了身份，追根究底者就少之又小。儘管還沒有通知自家母上大人，不過自己給她變出來一個能乾的侄兒，她老人家總不能說什麼吧？
“遠房表親？”沈東林重複這幾個字，從剛剛他就盯著夏揚州看，像是終於確定了什麼一樣，他回過頭似笑非笑的看著沈衛民。
“怎麼了？”沈衛民麵不紅心不跳。
“那是夏揚州吧。”雖是問句，語氣卻肯定，沈東林認出來這是誰來了，並且明確叫出了名字。
“七叔認識他？”謊言被戳破，沈衛民一點也不見窘迫。
“算是。”沈東林眯眼看著正微笑著和兩個孩子說話的年輕男人，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楊秘書也是你哥的兵？”
沈衛民老實點頭，如果沒有這層關係在，他們家怎麼可能和楊文也走的這麼近？
“竟然同時能見到這兩人，我運氣是真不錯。”沈東林嘴角帶笑，再看向兩人，眼神充滿懷念，不知道是懷念自己再也回不去的部隊生活，還是其他什麼。
沈衛民聽的雲裡霧裡，他對部隊中事所知甚少，與楊文也走得近，卻也從來不談論這些。與夏揚州更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見麵。關於他們輝煌的過往，沈衛民一概不知。不過不在一個軍區，卻能立刻認出對方，叫出名姓，那可能夏揚州真的強到一定程度了吧。
沈衛民再抬頭看向夏揚州，看上去可一點不像是很強的樣子。
“夏叔叔，乾爸說你之前受了好重的傷，是我小叔救你的？”李家康好奇的問道。
“是，多虧了你小叔開車路過。不然今兒你就見不到我了。”夏揚州溫聲回話。
“哇，那我得替你好好謝謝小叔才行。”李家康拍拍小胸脯，可靠的說道。
“那這件事情就麻煩家康和小聰了，我正愁不知道該怎麼回報他呢。”夏揚州笑著說道。
“就交給我倆吧。”李家康十分豪氣。“對。”葉聰也應話。
“行，謝謝你們了。”夏揚州揉揉兩個小家夥的腦袋。
平常被沈衛民呼擼頭死命掙紮的倆崽今兒乖順的厲害，竟然站在原地任其動作，看的沈小叔心口酸酸的。
“夏叔叔，我和小聰哥領你去看我倆的秘密基地。”李家康拽著人往家裡走。
“我傷心了，我來了幾次都沒這待遇。”楊文也在後麵跟著嘟噥，話是這麼說，不過隻看他的表情就能看出他並非真放在心上。
“楊叔叔，我和小聰哥本來就更喜歡夏叔叔。”李家康麵無表情的提醒。
楊文也被噎了一下，夏揚州則是爽朗的笑出了聲。
雖然聽起來挺好笑，就是沈衛民眉眼都染上了笑意。但是與長輩們，尤其是平常對自己愛護有加的長輩們這樣說話，到底不好。彆個可以不言語，但是沈衛民不能，總不能讓人家認為沈家沒家教。
“李毛蛋小朋友，”沈衛民掩唇咳嗽，徹底壓下喉頭的笑意。
“有！”李家康反射性舉起手。
“小叔有沒有教過你說話辦事之前都要考量清楚，有些事放在你的小腦袋裡就行，說出來就沒意思了。”沈衛民一本正經的教導道。
“啊，哦，我知道了。”李家康恍然大悟，“就是說我喜歡夏叔叔比楊叔叔多一點，也不能說出來，是嗎？”
一把無形的小刀插進了楊文也的心口。
沈衛民衝楊文也攤了攤手，示意自己無能為力，讓他自個去解釋。
沈衛民都不知道一個孩子氣性竟然這麼大。不過，誰讓楊文也昨天答應孩子的事情今天沒做到，雖然孩子們的下次見麵和大人理解的下次見麵有些不同，但是嚴格意義說起來倆孩子並沒錯。所以能怎麼辦？就是在沈衛民看來，楊文也這次也隻能躺平任嘲。
楊文也無奈，隻能去找倆孩子認錯。沈衛民看他們四個人進了家門，才回身看現場的狀況，趙姑娘不知何時坐在椅子上記錄數據，趙和則繼續稱重。
沈衛民瞧了瞧，已經搬進沈家院裡的果子。個頭大小參差不齊，種類大都是普通核桃、山核桃和小榛子，以及大盤大盤的葵花子。另外還有山楂，柿子。
因為種類不一，所以用來衡量價值多少工分的標準也不一樣。就像一筐山楂和一筐榛子的重量肯定不一樣，價值也不一樣。如此，怎麼還能要求他們換取一樣的工分。
大家都對自己的勞動果實還算滿意。沈衛民敢說，起碼這次，大家提來的乾果中應該有許多是各家撿回家準備放著自己吃的。每年到了這個季節，沈家溝社員都會上山撿拾乾果水果，多數是把乾果留自家吃。不過因為炒製粗糙，甜口鹹口又都不舍得下料，澀口發苦，所以乾果在農村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受歡迎。
正在沈衛民看筐裡果子的時候。外麵突然出現小範圍的爭吵，沈衛民轉身出去，就見趙和和人起了衝突。
沈衛民當初偏向於選趙和，除了其是沈家村小姓之外，就是他隨和的性子。做這個工作就必須八麵玲瓏，個性隨和，太過棱角分明是不行的。
如果他和人起衝突，沈衛民可不認為是他的錯誤。再加上他對麵站著的是吳途，沈衛民就更是這種看法。
“憑什麼彆人的就直接稱重，到我你就這麼多要求。”吳途憤憤不平，覺得自己被輕看了。
“吳兄弟，我沒有彆的意思。隻是這重量……”趙和看了眼背簍。甚至都不用上秤，直接用手提就能覺察出不對。吳途這筐榛子比前麵幾筐重太多，直白點說就是忒過分了點。
工廠剛剛成立，他們現在麵臨的情況是就算乾足了月份，能不能拿到工錢也說不定。沈衛民和沈東林兩人承諾的編製更是遙遙無期，但是既然選上了，就得做好自己分內差事。
趙和家裡人也這麼說，彆管其他，也彆想太多，先把自己分內之事做好。挨過這一個月，如果廠裡實在是沒錢，養不活他們，那就算了，他還能繼續扛起鋤頭下地乾活兒去。隻要過得下去，他就在工廠好好乾著。
他媳婦兒堅持沈三柱是個做大事的。趙和希望他媳婦兒說得對，如此那樣，工廠會越來越壯大。作為第一批進廠的工人，他肯定能享受更多更好的福利待遇。隻要他做好分內事，為工廠發展添磚加瓦。以後工廠起來做大做強，後進來的總不能越過他去。
購買原材料，這是他們工廠邁出的第一步，趙和這一下午都非常仔細。這要是讓他們開了摻假壞先例，以後還得了？他們這個工廠可不是關乎哪一個人，而是代表生產隊所有人的利益，讓一顆老鼠屎壞了整鍋粥可不劃算。
因此，看到不對，他直接提出了異議。
“我的筐比他們都大，重量多些不是很正常。”吳途還再說。
趙和沒說話，轉身拿了一個空竹筐進來，做勢要把吳途竹筐裡的乾果倒進去。
“你做什麼？”剛上手就被吳途攔住了。
“倒騰倒騰，看看到底是我吹毛求疵，還是有些社員蠻不講理。”趙和說的直接，他脾氣好，但並不代表沒有脾氣。
沈衛民就在門口站了兩分鐘就理清楚了事情的經過。“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就都彆推卸責任。如果吳途你問心無愧，就把筐交給趙哥。如果證明確實是他多疑，我和他當場當麵給你道歉。如果證明這筐果子確實有問題，也請你立即和他道歉。”
沈衛民站在中立方，不偏不倚。卻給了自己員工最深的信任。
吳途麵色鐵青，啐了口德行，提著筐轉身就走。
“如果你現在離開，以後你和你吳家送來的果，工廠一概不收。”現在離開對吳途是最好的選擇。沒有當眾揭開真相，就沒有人知道裡麵有沒有貓膩，就留給了他說什麼是什麼的空間，想也知道他肯定向著自己說話。所以，對付這樣的刺兒頭，沒有半點措施是不行的。
聽到沈衛民這麼說，吳途腳步頓了頓，不過最後還是提著筐離開了。
“今兒這事兒可不怨我，咱們辦工廠講究一個誠信。大家掙工分，工廠賺利益，然後普惠大家。要是咱們工廠像省機械廠那樣是個萬人大廠，在進原材料的時候，如果出什麼差錯，咬咬牙認命也挺的過去。咱們工廠可還沒起步呢，要是摔了這個跟頭，以後站不站的起來都不一定。大家夥兒哥幾個都理解一下。”沈衛民看著周圍，笑著解釋道。
沈衛民話音剛落，眾人紛紛附和。當然，其中也有不少人替吳途求情。
“理解，理解，你說的對。”“瘦猴脾氣有些大，自小就是如此，你不要和他一般見識。”“要不這次就算了，你還不知道瘦猴，肯定還因為前兩天的事情和你鬨彆扭呢。”
“既然哥幾個都這麼說，我自然不能駁你們麵子。念在他是第一個犯糊塗的，這次就算了，哥幾個回去告訴他，如果下次他有意願過來，還讓他來。就是這樣的事情可不能發生了。”沈衛民斟酌片刻才出口。
“行，大氣。”“我回去的時候，替你傳達一聲。”大家夥都是熱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