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衛民被懲罰去沈爺沈奶家抄書的事情, 大家很快就都聽說了。
從一開始大家所站立場就不同,自然也是從不同的角度去解讀這個事。有的認為沈三柱子完全沒錯,去縣城參加總結大會是他有能耐, 完全是靠自己爭來的機會。村裡有些長輩不知五六跟在身後問東問西,一個大小夥子當然會煩, 一時口不擇言確實是有可能的。
更不用說根據在場人的說辭,沈三柱子雖然有些地方失言, 卻不到頂撞的程度。甚至把他們的對話複述下來聽, 根本聽不出有絲毫不對。因此, 吳和平生病與否, 與沈衛民雖然看似有直接關係, 卻不構成因果。
現在三柱子被懲罰去做自己最不喜歡做的事情,已經夠了。沈老二家會做人。
也有人認為這件事就得算到沈三柱子頭上,吳和平臥病在床,到現在都不見好轉, 這是確確實實發生的事情。雖然沈衛民有能力有膽識,頗得上麵賞識,但是回到沈家溝,他依然隻是一個普通社員, 現在雖然不講究對大隊長畢恭畢敬, 但作為晚輩,基本的尊敬還是要有的。沈三柱子所做哪一條都算不上, 如此, 他當然是錯了。
這樣的情況下,懲罰是必須的,是他應得的。沈老二家確實會做人。
不管是那種想法,總之大家都認可沈家的做法。沈衛民確實應該得些教訓, 叫他知道以後對村裡長輩應該客氣恭敬些。
當然,倚老賣老就當另當彆論了。
這件事情上,若論沈衛民何錯之有?錯在他年輕氣盛,錯在他輕敵,沒有把吳和平太當回事。隻是,他著實沒有想到吳和平會以此法來壞他名聲。
沈衛民對這件事的重視程度,遠沒有沈父沈母大,倒不是他不在乎自己的名聲,隻是覺得吳和平都已經不惜堵上池山生產隊大隊長的身份來抹黑他,可見已經黔驢技窮。這樣的情況下,根本沒有再繼續鬥下去的必要。
就讓他一時得意又何妨?
沈衛民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公子哥,他懂得在絕對的利益跟前,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紙老虎。隻要深加工食品加工廠能起來,到那時候還會抓住這點事情不放,對他說三道四。隻要沒有人破壞工廠的生產發展,他就不著急。
沈新乾和李招娣卻不答應,他們到底比老兒子多吃了幾碗乾飯,知道名聲一旦壞掉,再想扭轉就難上加難,就像老兒子現在做出了這麼多成績,在很多沈家溝人心裡他不還是那個不學無術的沈三柱子。
行吧。
沈衛民在外麵談笑風生,不管遇見誰,完全沒在怕,更不會妥協。但是回到家裡,卻拿自己爹娘完全沒有辦法,隻要老兩口點頭,沈衛民就算覺得為難,也會儘力去做。
現在老兩口讓他老實跟著兩個侄子去爺奶家練字習書,沈衛民依然答應了,並且沒有任何敷衍的踐行著自己的承諾。既然爹娘擔心他在村子裡的名聲,他就讓他們高興又何妨?不就是念書練字嗎?
不就是念書……練字嗎?
等沈衛民手裡捧著書之後,他想的隻有一條,不知道現在反悔還來不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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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十五,沈家溝開了一次總結大會。吳和平依然稱病沒有參加,大會由李長發主持。
要說吳和平被氣的急火攻心,一時稱病在家大家還能接受。畢竟是生產隊的大隊長,被下了麵子,當然要從其他地方找補回來,但一直這樣就讓人厭煩了。
就這件事情而言,雙方都有錯,但確實又不到必須要去對方跟前認錯的程度,隻要雙方都有反思都行。現在倒好,沈三柱子那麼不愛學習的孩子現在被逼著在家學習,吳和平這邊倒是把譜擺得足足的。
沈新乾來的比較晚,沒辦法,這段時間家裡比較忙。他一出現,大家都七嘴八舌的圍上來了。
問三柱子現在還學不學?
“學,那咋能不學?他最怕他奶。我說話他不聽,他奶和他娘說話,他不敢不聽。”沈新乾叨叨叨,把兒子賣了個乾淨。
大家都想起前幾天沈三柱子被李招娣拿著掃把追的滿山跑的場景,善意的笑出聲。然後開始安慰沈新乾,說三柱子還小,不用太過嚴格。
“那咋能不嚴格?事情做錯了就是做錯了,這個不以程度論,隻能以性質論。雖然他年紀小,還沒有完全掌握處理事情的方法,咱們做父母的再不教導,那他得長成什麼樣子。咱們都是沈家溝人,彆管大姓小姓,大家都是一個村的。對裡各過各的,對外可隻能有一種聲音。”
“三柱子能折騰,以後少不了讓你們各位叔伯嬸子、兄弟嫂子出麵,這次這樣的事情絕對不能再發生第二次。我和招娣也不求他有多高成就,但對咱村裡人還是得拿出基本的禮貌。大家夥兒放心,這次非得給他把性子板正了,不讓他再胡鬨。”
沈新乾這一番話說的情真意切,大家夥聽得熱血沸騰,連連叫好。
問咱三柱子能適應嗎?
“怎麼可能適應?當初念書的時候就不學好,高三蹲了三年,都沒說給考個像樣的成績回來。現在擱他奶跟前動不敢動,渾身難受著呢。昨兒回家還跟我和他娘耍賴皮。都是結婚的人了,不要臉不要皮。”
沈新乾說的咬牙切齒,臉上的笑容卻怎麼也掩飾不住。如今他膝下隻有這一個,老兒子同他和招娣親近,他是高興都來不及。最主要當然是在這件事情上,兒子並沒有根本性錯誤,想反抗實屬正常。
在他和招弟說反抗無效之後,老兒子也沒有過激反應。就是哼哼唧唧的,比兩個小的還黏糊人,不叫人覺得厭煩,反倒是讓人心裡軟乎的。
在沈新乾周邊說話的男女老少都有,事情已經過了十多天,沈衛民現在咋樣大家都知道。先在工廠忙活大半天,半下午領著兩個侄子去沈爺沈奶家,一直待到晚飯時候回去。叔侄三個經常帶著書,雖然不知道有沒有讀進心裡去,不過表麵上確實是得到教訓了。
“二叔,你這個法子不孬,但也彆太過火,咱三柱子也是為村爭光的人了。我還指望著他那個工廠掙錢,等咱們村交公糧的時候,他能出把子力氣呢?”有人笑著起哄。
沈新乾抬了下眼皮,“這個你就放心吧,工廠是咱們生產隊副業,就是會給咱們生產隊減輕負擔存在的。對下、對上都有好處。”
聽沈新乾這樣說,一個個的都非常興奮,如果沈家溝食品加工廠真能發揮這樣的作用,那是大大的幸事啊。不過現在還沒到年底,對下、對上都沒有結算,關於沈新乾的話以及之前沈衛民許下的承諾,大家都隻是聽聽,並未完全放進心裡。
不過,還是產生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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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衛民不知道他爹好好給他宣傳了一波。
臘月中旬之後天氣又冷了八度,前幾天大雪,池山整個都蒙上了一片雪白,這幾天雖是晴天,卻止不住化雪冰冷。
沈衛民是沈家第一個裹上兩層棉衣的人。李招娣和趙琪要去工廠上工,忙活起來不覺冷。倆孩子每天早上跟著爺爺出去跑圈,回來後才會穿上棉衣,手腳整天都熱乎乎的。隻有沈衛民,整天跟個林妹妹似的,是全家關心的重點。
就算是這樣,千防萬防,沈衛民再次感冒,連著低燒。
“衛民哥,你是不是送貨的時候嫌熱,脫掉了棉襖?”趙姑娘坐在炕前給沈衛民冷水敷額頭降溫,不讚同的說道。
“沒有的。”沈衛民失口否認。不管有還是沒有,現在的回答隻能是一個,絕對沒有。
不然不是找抽的嗎?沈衛民討好的看向趙琪身後的李招娣同誌,“琪琪,娘,我真的沒有。平常我就趕個驢車走到車棚那,還次次都是趙和或者四哥送我過去,哪有著涼的機會?”
“平常看七叔和強哥練車,我也就在副駕駛坐著,根本不累。去工廠也都是看著你們忙活,我都不出力的,這此就是趕巧了。”沈衛民力求解釋的全麵。
“聽你這麼一說,老兒子你這是閒的慌啊,不會是因為沒事做才感冒的吧?”李招娣冷冷的說道。
沈衛民:“……”就算沒乾力氣活,他也是很忙的好不好?不過一入冬就兩次感冒,讓家裡人擔心的人沒有資格反駁。現在這種情況,他還是老實閉嘴為好,不然就他娘能把他懟死。
“娘,您去工廠看著吧,我在家陪衛民哥。過會兒我去領家康和小聰去奶奶家,順便把衛民哥的功課給帶回來。”趙姑娘三言兩語決定了自己和男人接下來的行程。
李招娣點了點頭,又看了眼病殃殃的兒子,她想說其實也不必這麼刻苦,歇個一兩天不成問題。不過一想到老兒子是順杆上爬,給點陽光就燦爛的那種性格,最後她到底沒說什麼。
目送李招娣出去,趙琪又摸摸沈衛民的額頭,覺得還有些熱。“衛民哥,你好好睡一覺,要是能出些汗就更好了。”
沈衛民攥住額頭上的手,輕聲應道:“嗯。”多餘的話卻不願意說,手也沒有鬆開。
趙琪湊近沈衛民,衝他耳朵吹了一口氣,小聲提議:“衛民哥,我陪你睡會兒?”
沈衛民默默往裡挪了挪,“上來。”
趙琪笑靨如花,脫了棉衣,整個鑽進被窩裡。兩人相對而臥,趙琪捧著沈衛民的臉,感受著他身上略高於常人的溫度,“衛民哥為什麼總是會感冒呢?爹娘、我還有家康和聰兒都很擔心。”
沈衛民前傾身子,用額頭對上趙姑娘的額頭,“比去年已經好很多了。隻是因為前幾個月好的有些不正常,爹娘大概已經忘了,之前我都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
沈衛民嗓音有些沙啞,非常有磁性。他說的都是實話,從小到大沈衛民的身體已經是一直都在進化的,但是較之常人仍然有有些弱,具體就表現在他免疫力弱,經常感冒。每年換季或者是感冒高發季,他最容易感冒。雖然不到他說的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程度,但一年中有大半時間他都在不舒服中度過。
今年夏、秋兩個季節,他的身體都沒出啥大差錯。入冬之後,這其實才第二次感冒,爹娘心疼他懂,但其實真的已經好很多了。作為有記憶的沈衛民來說,他很滿意現在的情況。不過做父母的,大概永遠都希望兒女身上無病無災,所以不可避免就放大了心疼。
趙琪輕輕點頭,“這次衛民哥也要快快好起來呀!”
“好!”沈衛民輕聲回答,他沒有睜眼,慢慢睡了過去。
趙琪窩在沈衛民懷裡,聽著衛民哥“砰砰砰”有規律的心跳聲,再抬頭就發現對方已經睡了過去。
她嘴角含笑,也沉入了夢想。
沈衛民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人了。好好睡了一覺,他感覺鬆快了不少,坐起來的時候卻又感覺渾身乏力。也是,感冒發燒哪有那麼容易好,不會吃了藥就立竿見影,總得軟弱無力幾天的。
瞧瞧時間,趙姑娘應該是領兩個小的去沈爺沈奶家了。本來都是沈爺去大生叔家接送,不過因為這段時間沈衛民也跟著學習,所以都是他接了兩個小的一塊過去。因此,他這一病就得有專人去接送。
“衛民,在家嗎?”外麵有人說話。
沈衛民推開窗戶,冰冷的風鑽過窗戶而來,他不禁打了個寒顫,“七叔。我在屋裡,你快進來。”
沈衛民披上棉衣,下炕。因為他生病的緣故,屋裡全天燒著火炕,暖和的很,不過剛出被窩還是有些涼意。
“聽二哥二嫂說你感冒了,我趕緊過來看看,沒事吧?那明天送貨我就安排讓趙和趕著馬車過去一趟。”沈東林進屋,說著安排。
一直以來去供銷社送貨都是沈衛民親力親為,沒有辦法,能從沈家溝通外這條路開出去的司機隻有他一個。雖然現在沈強在練車,沈東林也在重拾技術,不過兩個半流子司機,短時間內沈衛民完全沒打算讓他們上手。
兩邊都是石頭山倒還罷了,要知道其中有一段路另一麵就是懸崖,這要是出了事可怎麼得了?這也就造成沈衛民一旦倒下,貨就麵臨著送不出去的危機。
不管是公社供銷社還是南區供銷社,沈家溝食品加工廠的糕點銷售都不錯。和省城幾個工廠訂貨的方式不同,這兩個供銷社既按單個計價,又按斤稱。根據促銷的原則,單個買當然比按斤稱要貴一些,但是顧客一開始都是為了嘗鮮,有許多人先單個買後才按斤稱。
供銷社的物資本就貧乏,能吃到新鮮的糕點,捧場的不在少數。
所以無論如何兩個供銷社的貨不能停。自從簽了合同以來,沈衛民這邊隻停過一次,就是上次下大雪,實在出不去山。不過第二天沈衛民就趕驢車把貨送出去了,在商不可言而無信,賞賜的不可抗力,他親自到公社供銷社道了歉,也去南區供銷社當麵道歉,均獲得了原諒。
沈衛民這次生病大概也是因為那次來去匆匆,把自己逼的太急。
不管怎麼說吧,他這一倒下,就隻能讓工廠工人去兩個供銷社送貨,唯一熟悉流程的就是幾次跟沈衛民去送貨的趙和。“好!家裡那件獐子皮大衣讓他披上,可彆凍傷了。”沈衛民蔫蔫應聲。
“難受?我今天真不該來找你談論公事,要不要我把大生哥叫來給你看看。”沈東林輕輕皺眉。
沈衛民搖搖頭,“大生叔上午已經來過了,給我開了藥,大概藥效還沒有完全發揮,現在頭腦還昏昏沉沉的。明天早上應該就能好點。七叔你不用在意,我現在腦子有些不清醒。”
雖然沈衛民堅稱自己是正常反應,不過沈東林還是很快就離開了。沈家溝食品加工廠是一個大攤子,被衛民一己之力撐起來了。現在工廠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沒道理還讓他帶病工作。
沈衛民眨巴眨巴眼,才確定沈東林已經走了。
事情就這麼暫時定下了,沈衛民一時間完全成了家裡的閒人,抱著貓貓窩在炕上。
一直到晚上家裡才熱鬨起來。
第二天,沈衛民醒的很早,外麵還一片漆黑。這段時間養成的生物鐘非常準時,看了看旁邊熟睡的趙琪,他披上衣裳坐起身。
“今天不忙的。”趙琪拉著沈衛民的衣袖不讓他動。
“嗯,琪琪繼續睡,我出去一趟。”沈衛民拍拍趙琪,然後下炕。睡了一夜,果然不像昨天那樣渾身乏力,不過還是不得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