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衛民去看了機器的擺放, 又去和沈東林開會。
叔侄兩個主要商量這幾台機器組裝，以及通電之後他們如何運作等等各種問題。其實現在說這些還為時過早，但是幾台大鐵疙瘩擱在那裡, 隻是看著就高興的無以複加，心裡的興奮勁兒是怎麼也揮不去。不僅僅是他倆，包括食品加工廠工人一個個意氣風發，說話都帶上了豪氣勁兒。
“回頭得了空我來弄這幾台機器。七叔，你就放心吧，我跟著省機械廠喬總工身邊手把手學的。”沈衛民拍了拍胸脯。
他在省城待這麼多天, 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學會擺弄這幾台機器，雖然現在各方麵都還有欠妥, 壓根不能出師，但是比起他們把這幾台機器看的無比神聖, 上手摸都小心翼翼的，他已經聽好了, 起碼敢上手, 有底子。
“那當然是極好。”沈東林笑著應和, 他情緒挺激動，能看出衛民也是如此，這是少有的看到衛民情緒外放，從創辦工廠到現在，他一直以來的做事風格都偏穩重和成熟。有時候沈東林都會忘記對方也不過二十，正值風華正茂。
也無怪乎叔侄倆都對這件事情這麼重視。沈家溝食品加工廠現在已成規模, 真要單拉出去，說是一個小有規模的工廠是合格的，且不管是他的管理模式、生產模式還是出貨量都不算小。說出去可能沒人相信，食品加工廠的產值抵得上縣城玻璃廠。
說起玻璃廠, 兩年前差點因為倉庫爆滿，成品積壓關門大吉，就是有上頭補給，但是致命錯誤沒得扭轉。真正緩過勁兒來卻是在和京市玩具廠達成合作關係之後，雙方互利共贏，到現在還屹立不倒，且規模日益擴大。
不管是影響力還是名氣都是食品加工廠不能匹敵的，但若論產值，就有的說頭了。
沈家溝食品加工廠剛成廠就能立足的一個很重要原因就在於它的很多原料，包括各類乾果、時令水果都是池山出品產出，基本可以自給自足。
從去年開始，為了節省開支，和更好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自願，沈衛民又召集全村人，在南山坡上種上了油菜花、花生、和大豆。
一到季節，滿山遍野的油菜花天煞是好看，當然他們的功能不僅僅是供人觀賞那麼簡單，三種農作物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他們都是油料作物，可以打菜籽油、花生油和大豆油。雖然因為樹林茂密的原因，影響了一部分產量，但也沒有差到不起眼的程度。
不僅僅是南山坡，經過生產隊倡議，自留地以及在保證基礎生產的情況下剩餘田地也可以種油料農作物。多管齊下，基本解決了沈家溝食品加工廠的用油問題。
關於糧食，沈家溝食品廠所需糧食小半是在公社開條，直接在供銷社購置。大半則是從糧食產量高、餘糧豐富的村子秘密購置，當然交易都是很小心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沈衛民一個人過去。
還有額外一部分來自趙姑娘的空間，不過鑒於兩人都不是種地的料，這部分基本可以忽略不計。每次忙來忙去，覺得自己很了不起，看到產量的時候都挺打擊人。
呃，最後一條純屬小沈同誌發牢騷。
總之，不管是村裡村外，能夠詳細掌握沈家溝食品加工廠產品產量、出貨量、投入以及產出的就那幾個人。僅有的這幾個人都是曉得利害的，所以儘管知道自己工廠被人小看，在外名聲也不是很響亮，他們也不會出去渾說。
而且，即使存在這麼多優勢，工廠也確實取得了挺大成功，但是它能走多長多遠呢？僅靠手工製作存在太多局限，會把他們框在一個範圍內，走不出去。
工廠成立兩年後的現在，發展機械化成為這個年輕工廠的必經之路。這個過程可以緩慢進行，但不能沒有。有了這幾台鐵疙瘩，一定程度上意味著他們工廠正朝著另外一條新的道路開始發展。
其他的都可以後續配置，但須得有這幾台鐵疙瘩給充門麵。
這個道理，沈衛民懂，沈東禮懂，公社各位領導也懂，所以沈家溝才能扯線通電。
所謂事情一環銜接一環，環環相扣，沒有什麼是平白無故的，處在什麼位置考慮什麼問題，全看你想要得到什麼結果。現在，沈家溝食品加工廠在池縣是香餑餑，儘是人要給他們行方便呢。
此外，他們是食品加工廠，再加上掛名生產隊才得以掛牌成立，主營業務和其他工廠互不關聯，就連性質都和其他工廠也大不不同。因此，縣城內的其他工廠都不吝嗇給他們行方便，當然其中也有沈衛民的原因。
就憑他能讓縣城幾家工廠和京市玩具廠扯上線，這幾家工廠的廠長和廠委班子都對他另眼相待。其中紡織廠的孟廠長，玻璃廠的蔡秘書，縣城機械廠的呂廠長和沈衛民還是舊識，這兩年走的越發近了些。
彼此沒有威脅，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成為自己的助力。大家都是聰明人，這樣的交友關係誰不費心維持？
但是，認識再多的人，自己工廠搞不上去還是白搭。這幾台機器能夠發揮的作用就至關重要，如此也無怪沈衛民和沈東林這麼高興了吧！
“你剛從省城回來，還是回家休息兩天。通電工程開啟月餘，進展卻並不明顯，所以不著急，不著急。”沈東林笑嗬嗬的說道，一連兩個不著急道明了他心中的泰然，五台機器已經送到了家，先前的擔憂全部塵埃落定，他現在終於能鬆口氣了。
“行，這些天一直跟在喬總工身邊，我可是累的不輕，現在看見機器就眼花，確實得好好休息兩天。”沈衛民甩了甩胳膊。他是個嬌生慣養的，平常拿筆杆子寫個計劃書，還是動腦居多，身體勞動幾乎可以忽略。跟在喬義雲身邊忙了半個多月，看上去就是遞個扳手找個螺絲，簡單的很，其實工作量可不小，單說得一直彎腰就要了他的老命了。
“回家吧，這裡有二叔看著呢。”
沈衛民轉頭看見他爹正拿個掃帚在機器房裡打掃。周圍是湊熱鬨跟上來的廠裡工人以及村裡社員，到現在他們臉上的驚訝都還沒有散去，仿佛這幾台機器能來到他們沈家溝，是他們多大的榮幸似的。
有好些都在說好聽話，大致是在觀誇他，所以老頭兒笑眯眯的，顯然挺受用。
“回頭得和四哥說說，以後安排民兵隊長巡邏，讓他們再往東走一段。”沈衛民揉了揉太陽穴，雖然他覺得不會有人過來動這幾台機器，畢竟都知道金貴，萬一被逮著了後果很嚴重。但總有那大膽子的，沈衛民可不想他受了這些委屈和汗水爭取來的機器被誰玷汙去！
“這幾台機器有些零部件獨一無二，就是在省機械廠也難得，索性這些大都是能使用終身的零部件，隻要不被惡意破壞一般不能出問題。核心零件在省機械廠被全麵更換，我軟磨硬施帶了些備用件回來，不過還是得緊著用。這機器可金貴！”沈衛民歎了一口氣，為了工廠發展他容易嗎？
“我去和沈肆說。如若不然，這幾天先安排兩個人過來守著？”
這次沈衛民卻直接搖頭，“新廠房和我家就隔了這道牆，這邊有動靜，總會驚動我的。”沈衛民可沒想過讓人住進新廠房，新廠房離他家挺近，西牆緊挨著他和趙姑娘的臥房，白天也就算了，晚上廠房還有人值班就膈應人了。
當然，新廠房現在也不適合住人，還不算完全完工。大門倒是可以唬唬人，裡麵房間卻要門沒門，要窗沒窗，這哪是能住人的地？而且沈衛民都已經想好了，從今晚開始，他就把他家貓貓放進去，幫他看家。
這誰要是沒長眼睛往上靠，傷了，他可什麼都不認。
沈東林覺得這樣不妥，新廠房內安排上人，晚上還能定點巡邏。如果讓沈衛民兼顧，萬一哪天晚上睡熟了沒注意到動靜，更不用說三不五時沈衛民就不在家。二哥二嫂就算有警惕性，年紀卻挺大了，新廠房出事，他們就是不能貿然上前阻止的那一類人，太危險！
不過沈東林能看得出沈衛民已經做了決定，如此他就不好再說什麼了。隻能等幾天再看，要是真有人對新廠房內五台機器圖謀不軌，他絕對不會放任不管。
“就按你說的辦，先回家去吧！”沈東林溫聲笑道。
沈衛民察覺到沈東林的眼神不對，順著他的視線回頭看去，就看到站在大門口的趙姑娘和倆孩子。趙琪換上了單衣，一件藍色帶碎花的連衣裙，梳著兩個羊角辮，這樣的衣裳，村裡有不少嫂子、姑娘穿，沈衛民之前看到，都要暗歎一聲，土氣！此時穿在趙琪身上，他卻無論如何說不出這兩個字來，隻覺得趙姑娘看上去經比剛嫁給他的時候更嬌嫩了許多。
沈衛民顧不上和誰說話了，三步並兩步走到趙琪身邊，“今天怎麼這副打扮？這兩天都沒有去工廠？生病了還是身體不舒服？”
剛剛沈東林隨口提了兩句，沈衛民就記下了，剛走到趙琪身邊，一連三四個問題就問出去了。在沒聽到趙琪應話的時候，他的手已經伸向了對方的額頭，確定對方不是發熱，才鬆了口氣，接著又去摸她腹部，想看看她是不是趁他不在家沒好好吃飯，要不然怎麼看上去臉色有些差。
這可不是沈衛民胡思亂想，趙姑娘是有前科的，以往他不在家，如果沒有人提醒，她連飯都忘吃的。
趙琪站在那裡任由沈衛民動作，臉上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沒有發熱，沒有不舒服，也吃飽了。這段時間，我在家裡過的好哩，倒是哥你瘦了，黑了。”
趙琪笑嗬嗬的，在家裡，公婆拿她當親生女兒一樣，除了平常要去縣城看倆侄子。大多數時候都在食品加工廠待著，那裡她有自己辦公室，雖是和趙和一間，不過對方總有事，大多數時候都是她獨占辦公室。
有那事之後，公婆連縣城都不讓她去，隻讓她專心在家養著。趙姑娘閒不住，但此事事關重大，是她盼了好久才盼來的，當然不會讓他有半分閃失，臉上今天她已經在家裡待了兩天，婆婆好吃好喝伺候著呢。
出來是因為趙琪聽倆孩子說小叔回來了，她忍不住要來迎接。
“既然都好，我怎麼看你有點累？”沈衛民皺眉，如果不是看趙姑娘發自內心露出微笑，他都以為家裡誰蹉跎她了，對方眉眼間的疲憊都溢出來了。
趙琪掩唇笑，卻沒有多說。
這是她在人世間最重要的人了，和她肚裡的孩子血脈相連。但是有些話作為女兒家到底不好多說，不過舉止間的依賴卻異常明顯。
“這兩天確實經常疲乏，娘還專門請了大生叔過來給我把了脈。”趙琪眨巴眨巴眼，明示加暗示。
沈衛民卻根本沒往這上麵想。一來他和趙琪才圓房沒多久，滿打滿算也才一個多月。另外除了第一天晚上第二次被勾的有些混賬之外，其他時候他們都做著安全措施，沒道理就這麼中招了？
當然最最主要的是在沈衛民心裡，自己還年輕，好像還沒有做好當父親的準備，最近兩年內他都沒準備要孩子。這些話他誰都沒有說過，一來怕趙姑娘亂想，二來爹娘那邊不好交代。
爺娘不用說，早盼著他開枝散葉。趙姑娘沒圓房之前就盼望著能和他生個孩子，也不知道小小年紀她怎麼就有了這份心。
所以隻能他來控製，親熱的時候做安全措施是最基本的。
正想著堂屋門打開，他娘風風火火的跑過來拉著他媳婦兒就往東屋走，邊走邊教訓，“不是讓你好好在屋裡待著，怎麼又走出去了？現在什麼都比不上你養身體重要。三柱子是從外麵回來，早晚會回咱家，還有你去接？”
動作挺迅速，但也怪小心。
沈衛民看李招娣同誌小心翼翼的把他媳婦兒哄到東屋，心裡有根弦兒繃斷了。
“還在那站著乾嗎？你媳婦兒懷孕了！頭三個月得仔細照看著，她不懂事，大前天去縣城，顛簸了幾十裡山路不說，在公共汽車上還站了一路，回到家小臉煞白煞白的。要不是我堅持請你長生叔過來，到現在咱們還不知道消息呢。”
李招娣走進廚屋，去端灶台上的小米粥。兒媳婦這胎現在還沒有害喜征兆，吃喝都挺好，就是餓的快，半上午，半下午都得加餐。重口不宜，獵奇不可，李招娣今天簡單熬了小米粥。
小米粥黃澄澄的，熬出了米油，撒上白糖，甜滋滋。
剛剛她回堂屋就是去拿白糖的，就這麼會功夫，兒媳婦就到門口等著去了。看到老兒子，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倆孫子進門說的話她也聽見了。
要說她不想兒子嗎？當然也是想的。走了大半個月，雖然固定時間和沈東林通話，但到底不如在身邊的時候，看得見摸得著，叫人放心。但是李招娣不能表現出來，屋裡兒媳婦和肚裡孫子還等著呢。
隻是沒想到，她就一眼看不住，兒媳婦就跑到大門口去了。今兒老兒子回來，村裡熱鬨，剛剛又是放炮又是拉地爬車的，要是被誰衝撞了，找誰說理去？所幸沒事兒，老兒子也回來了。
李招娣端著小米粥出來，看到老兒子還呆愣愣的站著原地，姿勢都沒變。
這是咋了？
旁邊有動靜，李招娣轉頭就看到兒媳婦打開窗戶往外看，臉上的表情訕訕的。察覺到婆婆看過來，趙琪立刻把窗戶放了下來。
李招娣心裡一咯噔，趕緊招呼:“三柱子你乾啥呢？你媳婦兒懷著孕呢，你站在那乾啥？”
沈衛民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乾啥，被這一句話驚醒，他抬頭看向李招娣喃喃自語，“娘！我要當爹了？”
李招娣看著傻乎乎的兒子，沒有說話。怎麼跟他爹一個德行？平常看起來怪聰明，一遇到事兒就跟傻子似的。
看親娘不理自己，沈衛民也不覺得有啥，“娘，我要當爹了！”
剛剛還是疑問句，現在就變成驚歎句了，沈衛民有些抑製不住心裡的激動。他和心愛的姑娘即將要有一個血脈相連的孩子，在這一刻，他根本沒去思考不讓趙姑娘早懷孕或者近兩年他不想要孩子的事情，他隻知道他有了一個和他血脈相連的孩子。
“是是是，都有孩子了，能不能有個當爹的樣子，過來幫你娘把門打開。”李招娣嫌棄的不行，有點不想承認這個傻乎乎的小子是她親生的。不就是媳婦兒懷孕，用得著反應這麼大嗎？
李招娣同誌的反應很符合有兒子的各位婦女了。
沈衛民三步並兩步替李招娣打開了門，等對方進去之後，他才跟著進去。
趙琪規矩坐在炕上，接過婆婆遞過來的小米粥喝了兩口，“謝謝娘！這兩天辛苦您了！”
“什麼辛苦不辛苦的，不過就是做個飯。”李招娣趕緊說道。
沈衛民站在李招娣身後左右看看，罕見的有些不知所措。
“平常時候挺大膽，和人說話也是眼尖嘴利，怎麼到關鍵時候都不中用了？”李招娣看不慣兒子這個樣子。
“娘，”沈衛民訥訥。
小米粥在廚屋裡已經晾了一會兒，端屋裡來正好能喝。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了底，李招娣拿著空碗出去，屋裡就隻剩下小夫妻兩個。
“哥。”趙琪看向沈衛民。
“嗯？”沈衛民坐在炕邊的凳子上，感覺有些不真實。
成為沈衛民之後，他維護著本該屬於沈衛民的所有關係。就像是一個演員，扮演著名叫沈衛民這個人。雖然明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奮鬥來的，但是還是忍不住會想如果他不是沈衛民，他絕對走不到今天。
就連媳婦兒，緣起都是因為她看上了沈衛民的這副皮囊。雖然後麵他是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取得美人芳心的，但要說不在意，沈衛民自認為還沒有那麼大的心胸。
但是現在他有了一個孩子，一個和他血脈直接相連的孩子。就像是七月盛夏裡的一股涼風，讓他所有的煩躁和介意都平安著了地。
他就是他，他是沈衛民。
“哥，你是不是不高興？”趙琪小聲問道，她已經儘力保持平靜，卻還是控製不住微微噘嘴，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
沈衛民回神，輕聲斥責:“不要說胡話！”他伸出手，小心的撫摸了下趙琪腹部，“孩子要是聽見，以為我不喜歡他呢！”
聽見沈衛民孩子氣的說出這句話，趙琪眼睛都瞪圓了，不管是腹部的溫柔撫摸，還是沈衛民的態度都在告訴他，對方很在乎她以及她肚裡的孩子。趙琪臉上通紅一片，抓住沈衛民的手，“他，他還不懂這些呢，娘說他現在頂多隻有琉璃珠大小。”
沈衛民順勢和趙琪十指緊扣，然後一本正經的教育她，“不能因為寶寶小就糊弄他，要是習慣了怎麼辦，好習慣得從一開始就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