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坐下來，湊著“人民藝術品”的話題聊天。
沈衛民輕輕皺眉，“那對於作品的界定應該非常嚴格吧？”
“那是當然的。不是誰都有機會成為創作者的，這次的作品先是省內擇優接著全國評比，要是這裡麵出問題，那這個問題可就大了。”夏揚州輕笑，省內提交的作品出問題，後果咋可能不嚴重，恐怕還要連累同時參加評比的同省人。
沈衛民：“……”他突然嘴癢，怎麼辦？
“怎麼了？”夏揚州看沈衛民神色有些不對。
沈衛民低聲嘀咕了幾句。
馮家和劉家的恩怨，沈衛民根本不在意，但如果牽扯著上趙姑娘，這件事情就得另算。如果說馮家漢北省刺繡官方代表，那趙姑娘就是民間代表。但殊途同歸，兩個人都為漢北省掙得了名譽。
雖然自從知道其中貓膩之後，沈衛民覺得把趙姑娘和馮家寫在一起是種侮辱，也暗暗期待劉家母子給力點，希望這件事情迅速完結，但是萬萬沒想到到最後忍不住的卻是他。不過，他確實需要和幾個兄長通個氣，萬一有情況，他們才好知道怎麼辦。
夏揚州皺眉，“你說的這個情況屬實？”
沈衛民搖頭，“不清楚。我是在來的火車上偶然遇見這件事，隻聽了一方之言，態度未免偏頗。”
“我有數了。”夏揚州應了一聲。
沈衛民點了點頭。
要說這件事情本身確實讓人氣憤，誰遇到這樣的事，心裡都不會好過，劉佳母子也確實可憐，但是想扳倒馮家談何容易？馮家在刺繡方麵不說一個頂九個，但是有些名聲在的，在全國都數得上號。想讓大家相信馮婆子做了這等事，談何容易？更不用說劉佳母親的刺繡技術儘數來自馮家。
當然了，如果隻是存在困難，他們也不是不可以伸出援手。沈衛民雖然一介百姓，但好歹認識幾個人，像現在這樣傳個話並不難。但是，誰讓劉佳母子並不像表麵上看上去那樣和諧，劉佳根本不是真心替母親打抱不平，隻是想追逐名利，雖然這些都不改變問題的本質，但卻影響了沈家人對劉佳母子的評價。
由此，沈衛民才決定不淌這趟渾水，由他們鬥去。劉佳母子上火車就開始大鬨，還一路跟著到了京市，說明她們早有打算，或者說她們有所求。包括李招娣在內，沈家沒有一個人相信她們會安分守己。既然總會鬨起來，他們又何必多此一舉？卻沒想到剛到京市，他就打破了決定。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家趙姑娘就是了。
這件事情統共就說了這幾句，該往心裡去的記下了，不該往心裡去的全當沒聽見。
李招娣炒了幾個拿手菜，好友相聚，和樂融融。
這頓晚飯一直到深夜才散場。
爺倆合力把三人送到西屋，沈衛民才回到東屋。
“都喝醉了？”趙琪笑著問道。
“夏大哥還好。穀大哥和葉哥爛醉如泥，死沉死沉的，我和咱爹兩個都抬不動。”
“夏大哥酒量很好嗎？”趙琪好奇。
沈衛民拿毛巾擦了擦臉，“不是，葉哥說他喝不了酒，都給攔下來了。”要說葉建和這個表哥對夏揚州那是沒話說，方方麵麵都能給考慮到，活脫脫一枚弟控。
“那明天葉大哥還能去接小聰和家康不？”趙琪擔心，明早葉大哥能醒酒不？
“放心吧，耽擱不了。”左右已經打過招呼了，他去地方也能把倆孩子接回來。
沈衛民話說的滿，第二天葉建和沒啥異樣，反倒是他宿醉了。睜眼的時候頭疼欲裂，再聽動靜他家倆小子到門口了。
“昨天勸你彆喝酒，你不聽，受教訓了吧？”李招娣同誌把浸濕的毛巾蓋在沈衛民額頭上，讓他清醒清醒。
“可不是，我現在可深切體會到‘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這句話的含義了。”沈衛民語中帶笑，天知道昨天他隻是抿了半杯酒。
要是在往常，李招娣同誌肯定要和他計較兩句，今天隻是“哼”了一聲，“看在你倆侄子的麵上我不和你計較，你好好反思自己。”
沈衛民舉手敬禮，“是，明白。”
李招娣瞬間破功笑出聲，“趕緊穿衣裳出來，孩子都等著呢。”說完頭也不回出了屋。
“我就說自己的地位越來越不如兩個小的，你看這話沒說錯吧？”沈衛民轉頭跟自己媳婦兒找認同感。
“娘都大幾個月沒有見過小聰和小康了，心裡想的慌才如此的。”趙琪當然站在丈夫這邊，不過往門口挪的腳步還是出賣了她此刻的心情。
“我覺得我有些可憐，頭疼也沒人理會。”沈衛民歎了一口氣，眼睛裡的笑意卻怎麼也掩飾不住。
“哥。”趙琪到底還是心疼沈衛民多想。
沈衛民笑，正想說話，就聽見門口傳來他家寶貝蛋的聲音，“小叔，小嬸，我們回來了。”
接著倆孩子推門而進，“小叔，你頭還疼不？”
有一瞬間，沈衛民都不敢認這是他家倆小子。三個月，不足一百天，家裡大人除了趙姑娘的肚子越來越大之外，根本看不出變化，兩個孩子卻不一樣。
正在長身體的時候，碰到個子猛躥，那真是幾天一個模樣。這一百天，倆孩子竟然都躥高了好幾公分，沈衛民伸手比劃著李家康的身高，看他自豪的養著小腦袋，笑他：“有啥好自豪的，還是趕不上你哥。”
李家康年紀小，本來就比葉聰矮，現在都在長個兒，當然也趕不上。而且看兩個人的模樣，李家康圓頭敦實，葉聰卻是長手長腳，怎麼看他都趕不上葉聰。
“我不跟小聰哥比，除了小聰哥，訓練營裡的其他小夥伴都沒我長得快，我很快就長大了。”李家康挺自豪。
沈衛民眼裡帶上笑意。
“要長個子就要吃飯，快準備準備咱們吃早飯了。”李招娣掀開門簾招呼道，接著又看向沈衛民，話鋒一轉：“看看咱家誰像你似的，趕緊穿衣裳下炕，都要當爹了還不知道給孩子們做個好榜樣。”
前者慈愛，後者嚴厲中還帶著嫌棄，不知道的還以為沈衛民是充電話費送的。不過小沈同誌已經學會了堅強，就算受到對比待遇也不覺得有什麼。
“知道了。”
這一天，一家子都圍著兩個小的轉，問他們這兩個月在訓練營裡的生活，問他們休息的時候去了哪。總之，問一切可問之事。
倆孩子態度非常之端正，隻要長輩們問，他們就會認真回答。
“累當然是累的，但是為了祖國，一切都是值得的。”李家康鄭重表示。
沈衛民抬眼看向他大侄子，小小年紀的他，恐怕連這句話的具體內涵都沒有悟明白。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堅毅、表情剛強，單是這股精氣神兒就是常人不能及。
“說的好！”沈新乾給鼓掌，其他人也跟著鼓掌。
倆孩子隻有一天假期，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回訓練營。
沈衛民昨天從京市玩具廠拿名譽顧問的身份簽字租借出來一輛汽車，等他離開的時候再還回去。他們一大家子好不容易到京市，沒有代步工具可不成，現在就派上了用場。
天還黑著，一家人都起來送倆孩子。
“爺爺奶奶，你們趕快回去吧！這個周天我們還回來，到時候我想吃奶奶做的燉雞塊。”李家康從窗戶伸出頭去。
“好，奶奶答應了。放心，肯定給你做。”
“謝謝奶奶！”
葉聰則四周看了看。
“小嬸嬸現在比較辛苦，天亮才睡下，小叔沒有叫她起來。”沈衛民低聲解釋道。
葉聰點點頭，“小嬸和弟弟肯定都非常健康的。”
沈衛民摸了摸葉聰的腦袋，“嗯，一定會的。”
送走倆孩子之後，一家人就像泄了勁兒一樣，就連昨天還感覺新奇的收音機都不香了。
“上次送他們來京市，回家也沒見你們倆這麼難受，這不是周天就回來了？”沈衛民勸兩老想開點。
“一想到咱們回家，就留下倆孩子在京市過年，我這心裡就不得勁。”李招娣覺得虧欠。
沈衛民眼神一動，他們之前商量過最好是在年前趕回去。萬一趙琪在京市生產，就得在京市坐月子，耽擱來耽擱去兩三個月就過去了，家裡怎麼辦？工廠怎麼辦？
不過沈衛民私心覺得趙姑娘生在京市也不錯，這裡是首都，醫療等各方麵情況都要好太多。不過現在都說不準，隻能兩手準備。
沈衛民擺弄著收音機，“等回家，我也給你們置辦一台，權當解悶了。”
這不是他第一次提起這個建議。第一次出師不利，那會兒他還沒有成為沈衛民，結果被爹娘混合雙打說他敗家。第二次是他剛到機械廠工作那會兒，覺得挺好玩，剛張嘴就被李招娣通知堵住了。第三次就在年前，家裡條件其實已經很不錯了，但是二老還是不同意，說他們家不能做第一個，自古槍打出頭鳥。
那一瞬間，沈衛民心裡酸甜苦辣鹹，五味俱全。不管是爹還是娘，說到底都是為他考慮，為了他的形象，為了他的前途。其實按照沈家溝食品加工廠的發展，沈衛民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其中必然存在風險，家裡為了把這種風險降到最低，一直以來都夾著尾巴做人，奉行一切小心為上。
沈衛民覺得窩心的同時又覺得十分幸運，有這樣的爹娘，他何其有幸？不過有一句話他還是要說。小心是必須的，但小心到這份上沒必要，收音機確實是稀罕貨，但是萬萬不到家裡有就會被猜忌的程度。
他在這邊等著沈新乾和李招娣同誌表示反對，卻發現他們這次都沒有說話。
沈衛民眼睛一亮，果然人類都抵不過真香。
下午，他們的行李送到了，一家子開始忙活著整理行李物品。
“琪琪現在不方便，除了必須要參加的活動還是留在家裡為好。我和你爹也不湊這個熱鬨，你自己看著辦。”李招娣叮囑。
沈衛民點頭，他當然知道他娘是在和他給京市相熟朋友送節禮的事情，既然已經來到了京市，包括程家、鄧家、葉家以及穀家，沈衛民都需要親自前去拜訪，這是基本理解。
不過沈衛民有自知之明，雖然說上門是客，但這句話並不是用於門戶相差太大的家庭之間，“娘，您放心。”
節禮必須要送，但想要借由送節禮和各家搞好關係，那簡直是天方夜譚。沈衛民和這幾家的關係，從來都是通過他們家裡單個人維持的，之前兩年他麵麵俱到，逢年過節禮都會到，今年親自到了京市，當然不能跌份兒。
沈衛民當然想和他們幾家有關係，不管是從個人還是家庭角度上都有益處。但讓他趴在地上把關係維持下去，他並不願意。且不說風暴正在來臨的現在，人人自危，誰都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就說沈衛民骨子裡的傲氣，都不會允許自己這樣活著。
他沒天真到以為自己和這些門戶來往的時候，還能保持平等肆意，但要讓他把頭顱低到塵埃裡，也是不可能的。
沈衛民按照遠近親疏給各家備李，並親自送了去。意料之中的，大家待他都挺客氣，但要說彆的就沒有了。
沈衛民也不在意。
接下來的幾天，沈衛民陪著趙姑娘去隔壁參加公共活動，為了便於水平相當的藝術家交流，公家舉辦了一係列活動，最後一項就是帶領全體藝術家參觀京市。
沈衛民和領導商量之後，獲得批準，他可以自己開車帶著趙琪跟著大部隊。主要趙姑娘現在各方麵都不方便，有家人陪同照顧是最好的，也省了其他人麻煩。
沈衛民這邊高興，出發的時候，一家人齊上陣。
“你們這是？”領導看他們一家齊齊整整，有些疑惑。
“這是我爹娘，這次沾著兒媳婦的光才有機會到京市來一趟，就想逛逛走走，但是沒人領著又不敢，隻能湊這個機會。您放心，除了趙琪同誌，我們絕對不占公家一分錢，咱們自備乾糧。”沈衛民憨笑。
領導一看後座，他們果然自備飯盒，心說這位同誌政治覺悟真高。其實他們是允許帶家屬的，畢竟人民藝術家從人民中來到人民中去，如果沒有家人支持，也不能完成自己的追求。但是，人家同誌政治覺悟如此高，他多說反而討嫌，對比之下另一家就有些可惡了。
接下來幾天，領導對沈衛民一家人多有照拂。
不過千算萬算，他們到底和馮家人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