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省城下車,是李招娣提出來的。
她提起的時候，沈衛民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娘想乾什麼。反應過來之後，幾乎立刻就想到了可能的原因,如果說有誰能阻擋他娘回家的腳步，讓老人家要在省城下車，那就隻可能是她了。
大侄女李靈。
“怎麼突然想起她來了？”倒不是沈衛民輕滿侄女，不過一直沒養在跟前,就算是有大哥這層血緣關係在，叔侄兩個的感情也隻能算淡薄。
因為前大嫂台素華看不上，李招娣沒有和孫女兒見過麵。沈衛民偶爾遇見李靈，有時候回家也會隨口提一句，從來不見李招娣同誌多有上心。說到底還是不親近，雖然說孫女跟著母親生活也是孫女,但到底是不一樣的。
要拿李靈和李家康相比，不對，他們根本不用比,在沈家人心裡,雙方的重量在一開始就是失衡的。一個是素未蒙麵的孫女兒,一個是親手養了好幾年的孫子,孰輕孰重是個人都能分得清。
因此,沈衛民才有這一問。
“我這把老骨頭,下一次再來省城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我也不指望著她以後自立,有本事了,能去家裡看看我。隻能趁著我還能動，親自去看看她了。”李招娣笑嗬嗬說道。她沒什麼功利心，也從來沒覺得自家這邊親戚朋友能在李靈心裡占很大的比重,就像李家康在他們心裡無可替代一樣，在李靈心裡，肯定也是她媽和她媽那邊的親人更親近。
她也沒想著對孩子怎麼樣，就是去看看，也算是全了念想。
念想啊——
李靈是李衛國的第一個孩子，可以說是在李招娣的期盼中出生的。從李衛國寫信回家說他媳婦兒懷孕了，李招娣就開始給準備，要不是台素華這邊太講究，她都去給伺候月子了。
十月懷胎，台素華生個女娃娃，當時沈家還沒分家，老大家的和老二家的背後掐尖說壞話，李招娣就跟沒事兒人一樣。女娃娃咋了，從誰肚子裡跑出來的誰疼，閨女就不是從你肚子裡跑出來的，你都不疼，還指望誰能拿你閨女當寶貝？
李招娣想得開，不過這份期盼到底沒迎來結果。後來兒子安定下來了，往家寄錢的數目越來越大，得了機會也會家來省親，但從來不帶孫女兒。
李招娣也從來不問。這婆媳問題千百年來都沒能解決，到她這兒就能解決了？
當然不可能！
既然知道不可能就不要強求，總歸她和素未蒙麵孫女的唯一的關聯就是兒子，隻要兒子過的好，兒子平安健康，那比什麼都強。畢竟，這才是從自己肚子裡跑出來的。
李衛國不提，李招娣從來不問，這個問題就擱這兒了。到後麵李家康出生，開始隨李衛國回家省親，提起孫女兒的時候就更少了。
後來李衛國犧牲，老兒子做事非常直接，孫子被接回了家，孫女則跟著母親。
李招娣談不上失望還是難過，這幾乎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這次出門之前，李招娣和老頭子提過這事兒，想著要不要拐彎兒去看孫女，到後麵卻又是她自己否定了自己的決定。
雖然某些問題上想法前衛，想得開，但李招娣到底是長輩，孫女兒到現在都沒回過老家，說她看不上農村破舊也好，說她親媽強製教育也好，但總歸離不了一條，這個孫女兒看不上莊稼人。
都說道不同不相為謀，就這一個觀點就能讓祖孫越走越遠。而且她都這麼大年紀了，何苦上趕著到小輩跟前找罪受。不過，昨兒李招娣又仔細想了想，錯過這次機會，以後還能見著嗎？
現在還能確切知道孫女在軍區待著，稍微托個人幫忙，到地就能見著人，再晚兩年等她出嫁了，她可能想見都見不著了。
想到這裡，李招娣看了眼老兒子夫妻和自己男人，還有剛出生的小孫子，這幾個人幾乎是她生命裡最最重要的人了，有他們陪著，自己想乾啥不成，就去看看唄。
李招娣是這樣想的，也是這麼和大家夥兒說的。
聽完他娘說的話之後，沈衛民緊皺起眉頭。“您想見孫女兒誰能攔著？想什麼時候見都成，那丫頭古靈精怪，是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主兒，雖然平常想不起咱們家來，一旦遇到個什麼事兒就說不準了。”
“呸呸！說什麼胡話呢？”李招娣氣的捶他肩膀，哪有小叔這樣說自己侄女的？
沈衛民不以為然，“您想看咱們就拐個彎唄，等下了火車，我和程大哥通個電話，讓他安排人來接咱們。”
沈衛民了解李靈，一點都不擔心李招娣同誌這趟去軍區，李靈會給她臉色看，甚至連不情願、不高興都不會有，那小丫頭察言觀色的能力絕了，一般人都比不上。
“一個女娃跟著母親嫁到彆人家，平常肯定吃了不少委屈。衛民哥，你就不要說風涼話啦，沒得惹娘擔心。”趙琪在旁邊提醒。真正在愛和嗬護中長大的孩子會很單純，甚至可能還會有點兒傻，李靈年紀不大，如果真像衛民哥所說已經會察言觀色，甚至拿不同態度對不同的人，雖然觀感不算好，但聯想到她的生活經曆卻也能理解。
“剛開始確實吃了虧，不過這兩年怎麼著都找補回來了。”沈衛民笑笑，“放心吧，我還能讓自己侄女吃虧不成。”
再怎麼樣，李靈是大哥的兒女。沈衛民作為小叔，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肯定不會袖手旁觀。更不用說，李靈的性格從來都不是吃了虧會忍聲吞氣的類型。
至於琪琪所說的關於李靈的性格養成問題，沈衛民並不覺得這是繼父的鍋，應該和台素華關係更大，當然李衛國也脫不了乾係。人都有偏向，沈衛民無條件偏向李衛國，李靈出生那幾年，正是李衛國最忙出任務的時候，忽視了閨女的教育和成長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所以，李靈完完全全是跟著母親台素華長大的。
就台素華這個媽，沈衛民提都不想提。
“哥，你很了解侄女兒的情況啊？”趙琪挑眉問道。
“之前省城出差的時候撞見過幾次，後麵，她通過省城百貨大樓和我通過幾次信。”那妮子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關於她繼父家裡那些雞毛蒜皮，沈衛民覺得沒必要提起讓家裡人跟著添堵，就很少提。
“哦。”趙琪偷笑。她衛民哥向來心軟，李靈侄女兒再怎樣是衛國大哥的親生閨女，他肯定是能幫就幫的。
或許，這些評價也是一種愛的表現？
李招娣眼裡也帶著笑意，這些消息她根本一點都不知道。老兒子多喜歡邀功的一個人，竟然能忍著不說也是不容易。
不過，關於孫女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李招娣隱隱有底了。
因為臨時決定下車，所以並沒人來接。
沈衛民先領著一家人去火車站口的國營飯店吃了頓熱乎飯，趁上菜的功夫，自己則抽空去對麵打了個公共電話。
吃完午飯，在附近逛了逛，軍區的車就到了。
李招娣看老兒子忙前忙後，兒媳婦懷裡還抱著大孫子，越發覺得她這次考慮不周。
“要不先找個地方讓琪琪和孩子歇歇？咱們又不著急。再不然，你陪琪琪就在附近住下，我和你爹去看看人就行。”李招娣扒拉了下老兒子的胳膊。
沈衛民搖頭，“從火車站去軍區很近，用不了多些時候就到了。我請程大哥給咱們準備了住的地方，咱們這也算是去探親，不違反部隊規定。後天上午，咱們啟程回家。”
說著，他從媳婦兒手裡把兒子接過來，伸手撓了撓兒子的下巴，“小饅頭精神挺好的，您不用擔心。”
李招娣這才放下心來。
“娘，咱們過去看看就算了。孩子大了，長得好看也聰明就夠了。”坐上車，沈衛民開始給他娘打預防針。
李靈不是討人喜歡的性格，沈衛民是沈家和她接觸最多的一個，哪次見麵不是大包小包，給她連買帶拿，就是這樣，也沒聽人發自肺腑的說聲謝謝。
當然，沈衛民也不求這個。
不過，就說這個人是不是太沒心沒肺了？
“知道，知道。”李招娣擺擺手，不養在身邊兒、從小沒見過的孫女兒，見也就是見個念想，李招娣並沒有偏執心。
車子很快到了第五軍區，司機說明來意，沈衛民幾個提交身份證明之後，才得以進入。
司機領著他們去住的地方，離得老遠就看見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站在門口四處張望，看見沈衛民一家人，連忙迎了過來。
“爺爺奶奶好，我就是李靈，叫我靈兒就好了。”
“好，好。”李招娣楞了一下，反應過來就是喜不自禁。
沈衛民沒有放在心上，李靈既然想在爹娘跟前扮演一個乖乖女，作為他隻有配合的份兒。簡單打過招呼之後，大家都進了屋。
“我從程伯伯那裡知道爺奶要過來，我立刻去食堂打了兩份飯，現在還是熱乎的，就是分量少了點，要不然你們先墊兩口？”李靈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我當時沒問清楚情況，不知道小叔小嬸也會過來，考慮的有些不周全了。”
“沒事兒，沒事兒，我們在國營飯店吃過飯了，這些留著晚上吃，不會浪費的。”李招娣趕緊給孩子遞台階。
“奶奶，你真好。”李靈依偎在李招娣身邊笑的開心。
沈衛民把熟睡的兒子放到旁邊宿舍的床上，再出來祖孫兩個聊的熱火朝天。
這在他的意料之內，李靈隻要不傻，就知道應該用哪種態度對待兩位老人。或者說，隻要李靈不想和沈家全斷，就必須如此。
“先去歇會兒？”沈衛民坐在趙姑娘身邊，小聲問道。
從京市到省城又趕到軍區，因為饅頭小崽子跟著，一路上大家休息的都不好，除了小饅頭這個隻知道吃喝拉撒的家夥，四個成人都是不同程度的疲乏。
沈衛民心疼媳婦兒，想讓她去歇著。
趙琪搖搖頭拒絕了。
李招娣見到孫女確實激動，再加上李靈刻意討好，雙方相處的確實不錯。老人家一直硬撐著，到最後都開始打瞌睡了，隻能約定明天見麵再說。
老兩口被沈衛民送去休息，屋裡隻剩下三個人，李靈看了一眼趙琪，“嬸嬸真漂亮，小叔有福氣。”
“好好說話，這是你一個晚輩該關心的？”沈衛民挑眉。
李靈有些意興闌珊，她站起身：“小叔，走吧，我該回去了。今天要好好休息，明天才能過來陪奶奶說話。”
她說話的時候帶著強製語氣，讓人聽了感覺挺不舒服。直接無視趙琪，轉身就走的做法也讓人看不過去。
沈衛民對趙琪眨了眨眼，瞧，看我沒騙你吧？
趙琪微微彎了眼睛，完全沒放在心上。她們本來就是陌生人，隻要李靈能哄著公婆高興就比什麼都強，反正她沒有和人深交的想法。
“我想她有話對你說，才招呼你出去。不跟上去看看嗎？”趙琪看她哥沒有動作，出聲提醒。
“慣的她！”沈衛民不為所動，雖然早就知道李靈性格就是如此，但見她針對趙琪，沈衛民心裡還是很不舒服。
他家趙姑娘自己都舍不得說一句，彆人憑什麼，她是誰呀？
“這邊偏僻，隻能吃食堂。不過食堂的夥食很不錯，等爹娘歇夠了，咱們一家去食堂看看。”沈衛民來過一次，其他的大都記不清了，不過食堂飯菜卻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好啊。”
夫妻兩個正說著話，剛剛關上的門又打開了，李靈走回到沈衛民跟前，“小叔，奶奶讓你送我回去呢。”
沈衛民往椅背上一靠，麵無表情的看著李靈，“這裡是你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論地形，你比我熟悉。另外，周圍都有人把守，完全不用擔心誰會對你圖謀不軌，安全的很。你奶讓我送你回去不過是客套話，我瞧著你根本不需要人送。”
“誰說的，我就要你送我回去。”李靈皺眉，語氣倒是軟和下來了。
“哥，靈兒侄女都這麼說了，你就送送她吧。”旁邊的趙琪勸道，衝站著的李靈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
“嬸嬸都這麼說了，你就答應我吧。”李靈順杆上爬。
沈衛民終於還是站起來了。他可不認為李靈妥協是受教訓了，恐怕有事情等著他呢。憋到最後都沒在琪琪跟前說，更是分毫沒有透露給爹娘，事情恐怕極不好辦。
雖然早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等李靈把事情說給他聽的時候，沈衛民還是沉默了。
“你想讓我幫你？”沈衛民語氣微涼。
李靈完全沒有覺察出來，狠狠的點頭。“我爸出事之後，我和這些叔叔伯伯走的都不近，不過因為李家康的緣故，他們和小叔你一直有聯係，聽說相處的還不錯，如果你合理提出要求，他們肯定會答應的。”
事情，李靈之前已經琢磨好了。李家康是她爸的親生兒子，她還是親生閨女呢，這些叔叔伯伯不能厚此薄彼。他們都能對撫養弟弟的小叔關照有加，自己這點事算什麼？
其實，李靈自己也能辦。不過這事成了，她以後就要在這個圈子生活了，可不能敗壞了自己的名聲，思來想去，提這件事情的最好人選就是沈衛民了。她這個小叔沒有大本事，為人處事卻還過得去，隻要他言辭懇切些，這件事情指定能成。
說起來也是湊巧了。
叔侄兩個雖然見過幾次麵，但要不就是巧合，要不就是她在百貨大樓留信給沈衛民，等沈衛民有空來省城，替她解決些事情。目前為止，雙方配合還算默契。
出了這件事情之後，李靈就想著抽空去百貨大樓一趟，給沈衛民留個口信兒。沒等她動作，警務員就過來告訴她，她爺奶和叔嬸過來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