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晟瞳孔驟縮。
胸口似乎被什麼給重擊了一下,喉頭一陣腥甜,一口血梗在喉間。
他勉力將其咽下。
“王爺,這女屍在河裡泡得時間久了,恐汙了尊目……”陪同的仵作看他神色不對,連忙解釋。
晉王一聲不吭,抬手把他推到一邊,直接上前幾步,掀開草席。
女屍頭顱被整個割去,脖頸處空洞洞的,觸目驚心。
全身的血液似乎在一瞬間凝固,巨大的恐慌霎時間籠罩了他。
明知道這是一具無頭女屍,可是在掀草席之際,他還帶著一絲僥幸心理,祈禱能看到一張陌生的麵孔。
蕭晟心臟在胸腔裡怦怦直跳,前所未有的惶恐和不安。
他視線微移,看向女屍左臂。
在水中浸泡過多日,屍身腫脹。左臂更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劃了一下,血肉潰爛模糊,還有腐肉,根本看不出肌膚的原本模樣。
他一點一點細細看去,也辨不出到底有無記號。
蕭晟闔了闔眼,重新將目光轉向女屍右腕的碧玉鐲。
“王爺,仵作驗過身,此女身上並無表明其身份的東西,隻有一對碧玉鐲。”師爺小聲解釋,“那鐲子原有一對,仵作費了好大力氣摘下來一個。另一個實在是摘不下來,屍體脹得太厲害。”
他看晉王緊緊盯著碧玉鐲,試探著問:“王爺可是要看那鐲子?”
蕭晟按捺住內心的惶急:“嗯。”
不多時,仵作便快步捧著一個手帕呈上來:“王爺請過目,這是從女屍手上……”
帕子裡包裹著已被清洗過的碧玉鐲。
仵作擔心王爺嫌臟,小心翼翼舉著給他看。
誰想晉王直接伸手接了過來。
這鐲子通體碧綠,晶瑩剔透,質地細膩,內側鐫刻著三個小字“喜來福”。
蕭晟腦子“嗡”的一聲,恐慌與絕望如潮水一般漫上心頭。
他啞聲問:“洛陽有沒有叫喜來福的首飾店?”
洛陽令撓了撓頭:“沒有聽說過。”
“周邊縣鎮呢?”晉王聲音喑啞,隱隱發顫,“也沒有嗎?”
“不曾聽說。”
蕭晟一顆心沉到了穀底。
他這段時日在洛陽以及周圍沒日沒夜的搜尋,各個店鋪均未落下,自然知道沒有這“喜來福”。
喜來福,喜來福。
據他所知,這樣的首飾店隻有一家,並無分號。
就在京城的永錦街。
洛陽與京城相距甚遠,永錦街喜來福的鐲子,又怎會恰巧出現在這裡?
而纖纖臨走時所帶的首飾,隻有一對珍珠耳飾和一雙碧玉鐲。
這些,都是他在失憶期間同她一起在永錦街喜來福買的。
當日場景曆曆在目,劇烈的疼痛從心臟蔓延開來,他眼前一黑,身子不自覺踉蹌一下,幾乎站立不穩。
“不可能,不是她,肯定不會是她……”
旁邊的洛陽令膽戰心驚:“王爺!”
晉王來洛陽找人已有一個多月,一直氣度沉穩,頗有泰山崩於前而不亂之勢。
還是第一次見其這般模樣。
隻見他臉色煞白,雙目毫無神采,不停地搖頭,口中還在喃喃自語著什麼。
洛陽令連忙上前:“王爺?王爺?!”
蕭晟闔了闔眼,隻覺得手足冰冷。
外麵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下雪了。”
洛陽令側頭瞧去,果真見天陰沉沉的,有雪花飄飄灑灑落了下來。
間或有雪花經由開著的門窗飄進停屍房。
他們站在門口,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了一些雪花。
蕭晟怔怔的,心想,怪不得這麼冷,原來下雪了。
可這也太冷了,仿佛有寒氣從腳底生出,凍得他渾身血脈都在打顫,連手中的碧玉鐲都拿不住,不小心脫手掉落。
一旁的仵作一直留神注意著晉王。見此情形,他反應迅捷,匆忙矮下身子伸出雙手去接。
動作太急,不小心跪坐在地上,還好穩穩接住了碧玉鐲。
總算保住了這重要物事。
“好險好險。”仵作長舒一口氣,下意識仰頭看去。
有幾片雪飄落在晉王頭發間,或許還有一兩片落在了他臉上。不然他眼角怎麼會有濕意?
門口寒風裹挾著雪花,冰冷得刺骨。
蕭晟心頭惶惶,努力告訴自己,這不是她。
沒有頭臉,看不出胎記,他憑什麼因為一個碧玉鐲,就認定這是她呢?
肯定不是的。
她一定是還在另外一個地方好好生活。
可是她在哪裡呢?為什麼他找遍整個洛陽都找不到?
“王爺,下雪了,您看這……”洛陽令試探著開口。
蕭晟緩緩睜開了眼睛,麵無表情走到女屍旁邊,一寸一寸,認真細看。
屍身腫脹腐爛,看不出原本特征。但依稀能看出來,此女身形修長,與她相似。
戴鐲子、染蔻丹,應該是個愛美的女子。
纖纖也染了蔻丹,是他失憶時,被她撒嬌賣乖央著染的,就在他幫她修剪了指甲之後。
他晚間還以此為理由,在床榻上肆意欺負過她。
當時的歡愉甜蜜似乎就在昨日,而現在……
電光石火之間,晉王感覺腦海裡好像有一道光亮閃過。
模模糊糊,一閃而逝。他想捕捉卻捕捉不到。
突然,他心念一轉。
這女屍指甲上染了蔻丹!
他失憶時幫王妃染過指甲是不假。但她離京前假造路引時,是做男子裝扮,還故意塗黑了麵頰。
既是如此,她肯定會把指甲上染的蔻丹除掉,絕不可能女扮男裝還留這麼大的破綻!
假的,這具屍體肯定不是她!
這個念頭的生出讓他頓時欣喜若狂,不由笑出聲來。
旁邊的洛陽令與仵作等人不解何故,心內驚懼不已:“王爺……”
然而下一瞬,蕭晟就又想到另一種可能。
或許她當時除去了蔻丹,到洛陽後又重新塗上了呢。
畢竟她認為跟十九歲的他有夫妻之情,連離開都隻帶走碧玉鐲和珍珠耳飾。
以塗蔻丹為懷念,也不是毫無可能。
這念頭一起,他剛生出的滿腔喜悅頃刻間又被凍結。
反複懷疑,反複否定,一顆心浮浮沉沉,幾乎讓他喘不過氣。
他知道,沒有足夠的理由證明這女屍就是纖纖。
可也沒有證據證明那不是。
所以他的卿卿到底在哪兒呢?
是尚在人間,還是慘遭不測?她身上銀錢夠不夠使?有沒有落腳的地方?
下雪了,她有沒有辦法取暖?
他這一生,還能不能重新見到她、擁有她?
晉王心裡充盈著無儘的後悔。
其實細想起來,給她端茶遞水布菜盛湯又能怎麼樣呢?閨閣內帷之事,有什麼丟臉不丟臉?
即便一直是他十九歲時的相處方式又能如何呢?
她固然撒嬌賣乖折騰他,可他難道一點都不受用嗎?若真不受用,十九歲的他又怎會一再容忍?
還有那十二個字,他一回想起來,就感覺心臟疼得難受。
真被她拿捏住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卿卿……”
他想,他應該在發覺她離開王府的第一時間就去找她的。
或許那時候她還沒有離開京城,他還來得及把她找回來,好好過日子。
蕭晟原本以為,對於這個突然多出來的王妃,他是有感情,願意跟她過一輩子。
直到此刻,他才驟然意識到,他對她,哪隻是動情了這麼簡單。
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早就是他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一個人。
雪越下越大,很快地上就落了薄薄一層,且有越來越厚的趨勢。
此刻的宛城也在下雪。
沈纖纖跟隨昌平侯夫婦到宛城已有二十多天。
那日在安陽城外,她假意答允,準備待他們放鬆警惕後,伺機離開。
可惜這一路上機會並不好找。
白天一路同行,夜裡投宿在同一家客棧。想甩脫,哪會容易?
尤其是昌平侯警惕心極強。
沈纖纖隻得先耐著性子,靜待時機。
昌平侯夫婦認定了她就是他們自幼走失的女兒,噓寒問暖,關懷異常。
棲霞郡主每到一家客棧,就親自下廚,做了各種菜肴,要她品嘗。
麵對他們夫妻的關懷,沈纖纖更多的是感到不適。
“你們不用這般對我,像以前那樣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