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架龐大的鋼鐵造物在亂流中顛簸,正艱難的控製著平衡,然而電磁信號也發生了異常,機長雖然想要提前迫降在最近的機場,但是根本無法聯係到附近的塔台。
機艙裡的轟鳴和震動還在持續,驚慌也在不斷的蔓延,甄真眼前卻突然出現了幻想。
仿佛有兩架飛機正重疊在一起,就連飛機上的座艙還有乘客,也出現了奇怪的重影。
她用力的眨了一下眼睛,幻覺卻依然存在,甄真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舷窗上自己的倒影,發現果然也有兩個影子。
一個是現在的自己——不對,玻璃窗上倒映的那個身影看上去更消瘦一些,也更蒼老。
還有一個稍微黯淡模糊些的影子,甄真卻一眼就能認出來,那是穿越前的自己:穿著一絲不苟的套裝,長發盤在腦後,臉上還戴著金絲眼鏡,一看就是典型的精英人士,整個人卻又像一根繃緊了的弦。
甄真一陣恍惚,就發現那道重影又慢慢分開,然後越走越遠,最後徹底消失不見。
飛機在這一刻也終於恢複了正常通訊,機長連忙聯係上了最近的塔台,準備緊急降落。
雖然通訊係統終於恢複正常,但是危險卻依然時刻盤旋在這架飛機的上頭:亂流還在持續,飛機左翼的發動機也出現了故障。
雖然機組對左翼的故障已經做了關機和滅火等必要處理,但是糟糕的情況卻並沒有停止,飛機的抖動也更加厲害,艙內照明中斷,氧氣麵罩的陡然落下更加加劇了恐慌。
亂流持續撕扯著機身,似乎隨時可能把飛機撕成兩半,另一個發動機也不確定還能撐多久,如果雙發動機都出現故障,這駕飛機的唯一命運,就隻有墜毀。
機長用力握了一下操縱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開始了一係列自救的操作:和塔台確認過後,飛機開始改變航線並下降高度,十幾分鐘以後終於成功擺脫亂流,機身的震動也漸漸平穩下來。
半個小時以後,飛機終於成功迫降最近的泰南機場,伴隨著最後落地的那一聲轟鳴,所有人懸著的心終於徹底放了下來。
他們都得救了!
甄真旁邊的小秘書哭得更大聲了,簡直恨不得一口氣把剛才的恐懼和委屈都哭出來,機組人員其實也驚魂未定,卻依然必須維持著表麵上的鎮定,開始安撫和疏散受驚的乘客。
這時候手機的信號也終於恢複了,不少人開始給家裡打電話,一邊哭一邊報平安。
有人打通電話以後才知道,這架飛機的失聯時間超過一個小時,已經有不少媒體報道了這次意外事故,機上很多乘客的家屬都已經感到了京城機場,焦急等待著親人們的消息。
接到電話的自然都是喜極而泣,慶幸沒有發生最不幸的意外,甄真打開手機的時候也收到了不少消息,但是其中,卻沒有梅霄雲的。
她稍微愣了愣,直接給對方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卻沒有接通,對方的手機正處於關閉狀態。
甄真心裡有了不太好的預感,又給梅霄雲的助理打了一個電話,但對方隻知道梅霄雲今天沒有去店裡,打電話一直聯係不上,家裡也沒找到人。
甄真隻能交代那邊繼續找,自己也會儘快趕回去。
可能是因為剛經曆了一場事故,絕大多數乘客都拒絕再坐飛機回京城,轉而選擇了鐵路,但是選擇飛機的話快得多,馬上就能走,甄真隻稍微猶豫了一秒鐘,就選擇了飛機。
小秘書的情緒還沒有恢複,甄真乾脆給了她幾天休假,想慢慢坐火車回去,或者在這附近玩幾天都可以。
小秘書抽著鼻子:“我坐最近一班火車回家。”
她現在就想儘快看到親人,哪還有心情旅遊。
事實上她也挺想跟上老板的步伐,坐機場安排的航班回去,可惜膽量有限,現在一看到飛機就忍不住打哆嗦,大概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會對飛機留下難以磨滅的陰影了。
甄真其實現在心裡也有點陰影,但是更擔心的,卻是那個怎麼都聯係不上的人。
飛機上100多名乘客,有不少需要做心理疏導的,還有不少選擇留在當地的酒店休息一晚,大概隻有十幾個表示願意坐飛機儘快回去,機場方麵就給安排了時間最近的航班,大約30分鐘以後,飛機就將起飛。
在手機關機之前,那邊依然沒有找到梅霄雲。
甄真有些煩躁的關上了手機,閉上眼,把頭靠在座位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這次飛行比之前順利得多,航班很快就成功降落在了京城機場,甄真走下飛機,也終於接到了那個助理的電話:“老板出事了,車禍,現在在醫院。”
甄真心裡,仿佛有一盆冷水直接澆了下來。
助理後來又說了些話,但是甄真一個字都聽不清楚,她的腦子仿佛一直在嗡嗡作響,好像在瘋狂運轉,又好像已經徹底陷入了停滯。
她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梅霄雲所在的醫院。
醫院,從來是一個生離死彆出現得最多的地方,濃烈的消毒水味仿佛一下喚醒了她久遠的記憶,兩排規規整整看起來一模一樣的病房,又讓她不由自主屏息靜氣。
直到再次見到那個人,穿著一身藍白相間的病號服,正對著自己微笑。
原本仿佛還在飛機上顛簸的心臟,忽然一下就落了地。
這個人還在,還好好的,還能對自己笑。
大腦裡持續不斷的嗡嗡聲終於平靜下來,靈魂回歸軀殼,理智也終於回歸大腦。
甄真停下腳步,看著梅霄雲,一動不動。
梅霄雲卻快步走過來,然後緊緊的抱住了她。
“你回來了。”他在甄真的發間歎息。
“嗯,我回來了。”甄真說。
“回來就好,抱歉我這裡出了點意外,沒能去接你。”
甄真仰起頭看著他,聲音裡帶了點委屈:“我剛才給你打電話,你一直沒有接。”
“是我的錯,開車太不注意了,”梅霄雲用力揉了揉甄真的肩臂:“手機被撞壞了,我稍微暈了一陣,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
其實他昏迷了整整三個小時,醫院當時隻通過車牌號聯係了他的家人,後來那個助理也是通過梅家人,才終於找到自己老板的。
甄真看了一眼梅霄雲身上的病號服。
“已經做了一圈檢查了,真的沒事,隻是有點輕微腦震蕩,醫生才要我在醫院裡觀察兩天。”梅霄雲馬上解釋道。
這下甄真的精神才終於徹底放鬆下來,徹底把自己靠在了梅霄雲的身上。
“你呢?碰到飛機出事,肯定也嚇壞了吧?”梅霄雲把她放在懷裡細細安慰。
其實他也嚇壞了,就連昏迷的時候,也似乎總能看到飛機爆炸的場麵,漫天的紅光和黑雲讓他清醒的那一刻,就恨不得馬上下床去找甄真。
還好助理及時攔下了這個任性的病人,連連保證甄真沒事,現在正在趕往醫院的路上,才把他暫時安撫下來。
也直到親眼看見甄真,原本緊張的心,才終於平複。
但是恐懼還依然在身體裡縱橫恣意,暫時無法消退,似乎隻有緊緊的抱住對方,感受著對方的體溫,才能得到稍稍的疏解。
兩個人回到梅霄雲的病房,坐在病床上,依然貼在一起,似乎在絮絮私語,助理看了兩人一眼,安靜地退了出去,順手關上了病房的房門。
大概這時候,這兩個人也根本看不到其他人了,現在他們唯一需要的,隻有獨處。
兩個人十指緊握,頭頸也貼在一起,甚至還能聽到對方脈搏的跳動聲。
“在飛機上的時候,”甄真忽然喃喃說道,“我其實有點後悔的。”
梅霄雲安靜的聽著她說話。
“後悔不該答應跟你在一起,要是我突然走了,你怎麼辦?”
梅霄雲的手臂微微收緊,讓她更緊的貼在自己身上。
“後來接到那個電話,心裡更慌了,忍不住想起小時候的事情,想起我爸媽……”那是上輩子,藏在她心裡最深處的陰影,“我就更後悔了,這種感覺太難受了,一個人被留下來,孤孤單單的思念著永遠不會回來的人,麵對無儘的空虛……”
雖然自己依然不會做出那種選擇,但是甄真好像終於理解了媽媽。
在極致的悲痛麵前,理智已經徹底離開大腦,做出什麼樣的選擇都有可能。
當年如果多給媽媽一些時間,她或許能想起自己還有一個女兒,隻可惜,那瞬間的衝動和決絕,讓她徹底失去了後悔的機會。
梅霄雲的手臂更加收緊,臉頰摩挲著對方,嗅探著對方身上的氣息,一副無論如何也不舍得放手的樣子,嘴裡說著的,卻是完全相反的話:“如果,如果你真的後悔的話,就像我當初承諾的那樣,我可以隨時放手,重新退回原來的位置。”
明明聲音在竭力鎮定,每一個字又像在暗自哭泣。
甄真輕輕的笑了一聲:“可是看到你以後,我就徹底改變了主意。”
哪怕麵對著注定的分彆,也想和這個人在一起,想和他創造更加長久的未來,哪怕最終分開,也不會後悔。
梅霄雲的動作瞬間僵硬了很久,然後把頭埋在了她的頸窩處,一動不動。
甄真感覺到自己脖子有濕乎乎的熱氣,忍不住好奇問:“你是在哭還是在笑?”
過了很久,對方才悶悶的回答:“都有。”
然後,梅霄雲又惡作劇一樣到處亂蹭,明明年紀也不小了,兩個人卻像兩隻毛茸茸的小動物,開始打鬨撲騰起來,撲騰累了,又繼續緊緊的貼在一起,一刻也不願意分開。
又安靜了一會兒,梅霄雲突然說:“我會儘量活得比你久,不讓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留下來。”
失去的恐懼是如此清晰而折磨,但是為了這個人,他甘願自己忍受這種折磨,也不舍得對方難過。
甄真認真的思考了一下:“但是你年紀比我大,而且女性的平均壽命比男性也更長,更重要的是,人根本無法控製自己的死亡時間。”
不得不說,作為一個純粹的理工生,她最擅長的就是殺死浪漫。
梅霄雲又悶悶的笑起來,越笑聲音越大:“那我們就一起努力吧,爭取活得比對方更長。”
甄真認真的點了點頭:“這是個好建議,而且就算我們哪個提前離開了,另一個也要好好幫對方處理後事。”
梅霄雲微笑著說好。
在生死麵前,他們更加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也更加看清了未來。
兩個人並肩攜手的未來。
除了死亡,誰也不能把他們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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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那場大悲大喜,甄真和梅霄雲隻調整了三天,然後就重新開始了工作。
“又是飛機失事,又是車禍,你們就一點沒有大災大難以後,需要緊緊擁抱彼此的衝動嗎?”孟璐不可思議的問甄真。
“我們擁抱了呀。”甄真也不可思議的看向孟璐。
“可是,可是也不應該這麼快就急著回來工作呀,至少也應該找一個風景優美的小島,度兩三個月的假,或者在家裡耳鬢廝磨個一個月,這樣陰影才能徹底消散吧。”至少在孟璐心裡,這才是劫難過後的正確療養方式。
甄真認真的想了想:“那該少賺多少錢!”
這點陰影,也不至於讓她付出犧牲工作的代價,去進行什麼所謂的療養——那才是不折不扣的浪費時間呢。
至於耳鬢廝磨——工作不工作,又不耽誤這個。
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甄真的臉突然紅了起來,紅得甚至有點發燙。
孟璐也是個經驗豐富的老司機,瞬間領會到了意思,拉長聲音“哦”了一聲,然後被甄真狠狠的瞪了一眼。
甄真仿佛有話想跟孟璐說,瞬間又改變了主意:“算了,這種事情不適合跟你商量,我還是去問張媛好了。”
孟璐當即不乾了:“彆賣關子呀,有什麼事情快跟我說說,我保證給你拿個最好的主意!”
甄真壓根不信她的鬼話,不管怎麼軟磨硬泡,都不肯再說。
一直熬到傍晚,三個人聚在一起的時候,甄真才說,她準備跟梅霄雲求婚。
另外兩個壓根沒想到進度竟然這麼快,一臉不可思議。
更重要的是……“不是應該梅霄雲向你求婚嗎?哪有女方主動求婚的!”孟璐一臉匪夷所思。
這一對,為什麼永遠都這麼出人意表!
“想求就求咯,”甄真倒是顯得瀟灑的很,“主要也是因為這次的事,讓我覺得結婚更方便一點,至少再有什麼事情醫院也會第一時間通知我。”
甄真不想再做那個最後一個知道的人了。
“結婚以後麻煩事情可不少,”作為過來人,張媛頗有經驗的說,“雙方家庭,財產,還有孩子,這些都是必須考慮的事情。”
“我沒準備生孩子,那太耽誤時間了,”沒想到甄真卻說,“財產的事情也早就說好會做婚前財產公證,我的絕大部分遺產會留給慈善基金會,至於梅霄雲那邊,他自己決定。”
孟璐和張媛一齊沉默了好久:“梅霄雲也知道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