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寒初愈, 天氣就已逐漸轉涼。
方幼青歇了出門的心思,還是決定在屋中把身體養好再說,不然到了冬天, 怕是更加難熬。
坐在書房之中, 喝著花茶,挑了幾本遊記細細看著。
清晨的陽光落在她的麵容之上。
下了朝,推開書房門的裴觀月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歲月靜好的畫麵。
原本獨屬於他的地方被人闖入,比起不喜, 更多的是無措。
在他寒窗苦讀的日日夜夜中, 他都是一盞燈, 一杯茶, 一本書, 足以熬過白晝黑夜。
而如今——
恍然間他才清晰明楚的認識到一件事, 他有了一個或許能相伴一生的人。未來的路,無論榮辱,他們都將攜手進退。
看遊記看得正津津有味的方幼青忽的聽到門開的聲音,回頭望去,裴觀月逆著光正站在門前。
她放下手中的書卷連忙起身道:“夫君, 可有按時用過早膳?”
裴觀月這才如夢初醒, “早上忙著上朝——”想起夫人對他的多次囑托,不敢把剩下的話說完全。
見他如此, 方幼青心下了然,“又偷懶不吃早膳, 你的胃痛之症需要精心養護,哪有說吃一頓,不吃一頓的?”
嬌弱少女同他說話的樣子,看起來一本正經, 倒是跟她往日有些反差。
想著,裴觀月抿著嘴,不自覺地露出一絲笑意。
“好呀,你還笑!”
裴觀月連忙道歉,“我下次一定記得吃!”
方幼青卻不聽他說的什麼下次,直接去喚了侍女,讓廚房重新做了份早膳,盯著裴觀月吃下了肚。
待到吃完之後,裴觀月道:“這下夫人可放心了?”
方幼青點頭,“既然用過飯了,那我就放心了。夫君等會可是要處理公文?我先回房休息了。”
見她要走,裴觀月道:“夫人的書看完了嗎?一直在屋內睡覺也不好,不如來書房繼續看看書吧。”
“那好吧,正好還有一部分沒看完。”方幼青應道其實她之所以大早上爬起來看書,就是因為她睡太久了,實在睡不著。接著看遊記,倒也不錯。
書房內。
看著濺得到處都是的墨水,方幼青終於不好意思的停下了自己磨墨的手。
方才隨裴觀月回了書房,想到曾經在影視劇中看到過的紅袖添香的場景,方幼青興致大起,跟裴觀月搶了磨墨的活,說是要試一試。
誰想到,這磨墨,竟然也是個技術活。
桌麵上讓她弄得一團糟,說是紅袖添亂更準確。
“夫君,我……”
衣袖上有點點墨跡,指尖也變成了黑色。
像是他幼時窗前跳過,無意踩翻他硯台的小白貓。
“沒事的,擦擦就好了。”裴觀月從一旁拿了塊布,把桌上的墨點輕輕抹去。
而後,他又套出帕子,沾了點水,執起那隻沾了墨的手,輕輕擦著。
墨色浸染進了肌膚,擦了一會,也隻是變淺了點。
裴觀月低頭,眼前隻看到對方頭頂的發旋,她低著頭,似乎是因為剛才的糗事,眼神不敢直視他。
伸手把她垂下的發絲挽到耳後,裴觀月輕聲笑道:“夫人下次磨墨的時候,可要小心,免得這墨汁再沾到手上。”
*
自從那日將邵嵐丟進水裡,當朝皇太後便差人以各種理由喚皇帝到她的長寧宮中一趟。
邵嵐乃是皇太後的親侄女,是關係最親近的哥哥的嫡長女。不僅長得與皇太後有幾分相似,性格也是差不多。膝下無女,兒子又被遷出宮,去了封地難見一麵,皇太後向來是把這個侄女,當做女兒來養的。
在前幾天,邵嵐哭著跑過來跟皇太後告狀,說是皇帝把她丟進水裡,讓她成了貴女之間的笑話。
聽完事情經過後,皇太後頓時怒不可遏。
她不覺得邵嵐對皇帝不敬有什麼問題,更不覺得她欺負彆的女子有什麼不對。在她眼中,出身卑賤的人,比不上自己侄女的一根手指。
當即便派人去喊皇帝來一趟長寧宮,她倒要聽聽這皇帝有什麼好解釋的。
隻是讓她沒想到的是,皇帝不再對她言聽計從,而是借口道政務繁忙,抽不開身。
無奈之下,隻得暫且作罷,她總不能派人把他給壓過來,畢竟也是個皇帝。
看著哭哭啼啼撒嬌賣癡的侄女,皇太後承諾道:“我定給你討個說法,早晚的事罷了,你這幾天,先在府中等著吧。”
待到邵嵐出了宮,皇太後又喊了幾次,但無一次前來。
耐心已經到了儘頭,出身世代都是高門貴族的邵家,加上又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皇太後何時受過這種窩囊氣。
遣人打聽了一番皇帝在哪,皇太後決定親自去見見他。
禦書房內,翟清一身龍袍還未換下,坐在案幾前正在批閱奏折。
最近天災人禍頻出,同皇太後那邊說政務繁忙,倒也不是假話。
接連批了很久,眼睛脹痛,翟清放下手中的毛筆,揉了揉眼眶之處。剛休憩沒片刻,門外傳來宮人齊齊行禮之聲。
“參見皇太後——”
在他意料之中,果然,她也隻能忍這幾天了。
書房門開,一名身著華麗宮裝,頭戴精致步搖的中年女子走了進來。
翟清抬首道:“參見母後。”
“你還知道哀家是你母後?多次請你不來,隻能哀家親自來找你了。”語氣之中,滿含的怒意。
翟清卻是像未察覺一般,仍舊語氣如常,“最近政務繁忙,才沒去見您。”
案幾之上奏折堆積如山,看起來,的確是政務繁忙的樣子,皇太後隻得斂了些怒氣,道:“既然哀家來了,那皇帝便歇息一會吧,正好陪哀家說說話。”
話罷,皇太後坐到椅上,隨侍的小太監連忙倒了杯茶水。
見她不討個說法,就不準備走的樣子,翟清執筆坐回案幾之前,“母後想聊些什麼呢?”
裝模作樣!
皇太後將杯子重重放到桌麵,“自然是關於嵐兒了。”
“哦,你說邵嵐被我丟下去的那件事嗎?”
皇太後“嗯”了一聲。
“她沒跟您說清楚嗎?是她自己非要吃蓮蓬,我隻是幫她一把,方便她下去摘罷了。”翟清輕飄飄的解釋了一句。
皇太後訓斥道:“她可是金枝玉葉的郡主,你就這樣把她給丟了下去,在眾多貴女之中落了她的麵子!再說了,未來嵐兒可是你的皇後,你就這樣對她的?”
“哦?邵嵐什麼時候成了我未來的皇後?我怎麼不知道。”翟清一臉疑惑。
皇太後見他這般作態,心中氣急,這皇帝小兒,近來對她是愈發輕慢了。宮婢之子,若不是意外,他如何堪當皇帝之位?這皇位,本應是流著她邵家一半血脈的人來坐。
“皇帝可曾聽過一句話,父母之命不可違,嵐兒是我的侄女,宜國尊貴的郡主,也是我給你定下來的正妻。這皇後之位,隻可能是她來坐,你可明白?”
放下手中的毛筆,翟清踱步到皇太後麵前,居高臨下道:“若是我不明白呢?”
“你必須——”聲音戛然而止。
眼前的皇帝,已然褪去了當初懦弱不堪的模樣,羽翼漸豐,墨黑的瞳仁中看不出他的情緒。
正麵相對的那一刻,皇太後猛然發現:似乎,這個皇帝,不再是任由她搓扁揉圓的那個存在了。
待到他羽翼豐滿,這皇位,還能回到她邵家手中嗎……
看來哥哥那邊,要通知他們加快動作了,再拖下去,怕是要出意外。
*
最後的一份燥熱也散去之後,秋獵的具體時日終於定了下來。
農曆九月初四,以禦駕為首,官員攜家眷隨行,浩浩蕩蕩的車馬,朝著楓山獵場而去。
皇太後聲稱身體抱恙,在宮中休息,而邵家,除了旁支,主家竟是一人都未來。
在內侍稟告皇帝這件事的時候,皇帝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似乎並未把事情放在心上,而後便宣布可以出發了。
路上楓葉似火,美不勝收,引得無數文官吟詩作對,感歎這自然造化之美。
方幼青與裴觀月共乘一輛馬車,路上吃著糕點,賞著風景,難得的愜意。
在她正前方,快要看不清的地方,是翟清乘坐的禦駕。
出遊的一行人看起來是興致盎然,和樂融融,而她卻知道,這隻是混亂前的寧靜罷了。
在秋獵開始之後,等到翟清駕馬入了這楓林獵場,皇太後和邵家安排的殺手便會從四處竄出,追殺翟清。
雖然最後有裴觀月相救僥幸未死,但翟清心肺處受了重傷,以至於落下病根,從此成了個藥罐子。
對於翟清來說,原本完全屬於他的就隻有一個健康的身體。
這下連健康的身體也被奪走了,翟清自此徹底黑化,一改無欲無求的心態,暗中密謀,針對邵家下狠手。
之後,邵家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了誅連九族的代價。
山雨欲來。
於原主來說,翟清是她好姐妹的轉世。於這宜國百姓來說,翟清是一個難得一見的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