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聽說那青龍國的裴衍於前些時日戰死河曲。”齊家的幕僚說道。
白玉京寫信的動作頓了下來,片刻後,他才道:“吩咐下去,最近這幾天我要啟程回公主府。”
幕僚遲疑道:“可事情的收尾還有一些——”
白玉京打斷了他:“交給林碩來做。”
因為停了太久,黑色的墨彙聚在筆尖,啪嗒滴了下來,在紙上暈開一片墨痕。
將汙損了的宣紙抽出,又換了一張新的上去,白玉京重新寫起了家書。
幕僚:“公子,這……”
“出去吧,我想安靜一會兒。”
他的眉目疏冷,語氣也平淡無波,讓人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幕僚離開之前,抬眼悄然忘了一眼那案幾上的宣紙——
‘青青吾愛,自……’
察覺到幕僚的視線,白玉京僅僅抬眸望了他一眼,幕僚就慌不迭地走了。
原來……像齊少爺這般清冷的人,也會在某個女子麵前化作繞指柔麼?
但幕僚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後,白玉京便把新寫的家書又用火燭給燒成了灰燼。
他現在寫信,也隻是在做無用功。
裴衍死了,她此時定然不會再把心思分一些給他。
就像以前白玉京清楚認識到的事實一樣——活人,大多數比不過死人的。
而且哪怕裴衍還活著,他在殿下心中的分量,或許也比不上裴衍的一半。
他清醒無比,卻又自欺欺人。
說起來,在聽到裴衍死訊的第一刻,他最初的想法並不是‘裴衍死了,就沒人跟他爭了。’
而是‘她曾經那麼愛他,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她會難過嗎?’
光是想象一下殿下落淚的樣子,他的心就像是被緊緊攥住了一般。
他需要儘快地見到她,在她無助、傷心的時候陪在她的身邊——
然後成為她唯一的倚靠。
*
數日未停的舟車勞頓之後,白玉京一行人終於抵達了皇城。
快到管家看見風塵仆仆歸來的人時,都誤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直到人走到他麵前,一如往然卻又多了幾分鋒芒的眉眼逼近後,他才確認——的確是駙馬回來了。
“殿下最近如何?”白玉京腳步未停,邊走邊問。
公主府中相對他走前,看起來素淨了不少。長公主昔日最喜歡的,層層疊疊的珠簾和紗幔所剩無幾,取而代之的是肅穆的白紗。似乎在裴衍死後,她的爛漫的情懷也都隨著去了。
管家跟在他身邊走著,沉沉歎氣:“哎……”作為長公主開府時期就在的老人,如何不知道裴衍對於自家主子意味著什麼?
“殿下最近很不好,雖說吃喝都沒什麼變化,可是奴卻很少見她笑了……就連皇城中的公子小姐們遞貼子邀她出去遊玩,她也都統統拒之門外。”
“殿下現在在哪裡?”白玉京問。
分叉口處,管家指了個方向:“書房,這陣子基本沒怎麼出來過。”
“你先退下吧,”白玉京向著書房走去,“我去看看她。”
穿過回廊山石,走了許久,白玉京才到書房前。
紅木雕花的門緊緊地閉著,裡麵沒有任何響動。
停駐片刻,白玉京才輕輕推開了門。
一股濃重馥鬱的酒氣迎麵而來,白玉京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
地麵上淩亂地散落著未完成的畫卷和筆杆,酒杯在貴妃榻旁的案幾旁歪歪斜斜地躺著,一不留神,可能就會跌落下來。
而貴妃榻上躺著的女子,頰上飛粉,形狀姣好的雙眼正闔著,窗外泛著冷色的光散在她的臉上,使得長長的羽睫在眼瞼下方投下扇形陰影。
睡得正沉。
這是他的妻子,他一見鐘情的女子。
何其有幸,他能成為她的夫君,但何其不幸……她隻把他視作彆人的替身。
白玉京靜靜地看了她半響,彎身先是把地上散落的東西撿起來收好,而後又把案幾上的酒盞移到了離她遠一些的地方。
待到書房內收拾整潔後,他便在方幼青身邊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睡夢中的人不知道夢見了什麼,如青山遠黛般的眉顰了起來,露在衣袖外的手,也不自覺地抓緊了披著的薄被。
伸手把她的眉心撫平,白玉京抽走她手心中的被子,把自己的手遞了過去。
像是抓住了浮木一般,她用力地抓住了這隻遞來的手,神情也逐漸舒緩。
書房很靜,白玉京能清晰地聽到她的呢喃。
“裴衍……”
“裴衍,”白玉京自嘲地笑了笑,用手指細細地描繪了一遍睡夢中女子的眉眼,“我不是他,殿下。”
“什麼時候,你才能看得到我,才能隻看得到我呢……”
白玉京俯身,在她頰側落下一個帶著涼意的吻:“這是我們之間最後的機會。”
“……白玉京?”方幼青從睡夢中悠悠轉醒之時,便看到了坐在她身旁,手執書卷的清雋男子。
見她醒來,男子揚起一抹笑意,將備好的醒酒湯遞到她手中:“殿下,我回來了。”
方幼青接過,抿了一口後放到一旁,揉了揉發痛鼓脹的太陽穴,問道:“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上次信中不是說還需要一段時間麼?”
好像前一刻才收完他的信,下一刻人就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白玉京垂眸:“思卿如狂念,所以就趕了回來。”
但他直白的愛意並沒有打動眼前的女子,方幼青甚至都沒有多看他兩眼,起身下榻,神色疲倦地走出了書房。
“回來了就行,想起宮中還有些事情,我先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