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天氣說變就變,毫無邏輯可循。
早上還是晴空萬裡，海麵波光粼粼，等方幼青午休睡醒，天色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手機上的時間顯示16:23,可看起來卻像是夜晚一樣。
方幼青拉開窗簾朝外麵看了看。
黑沉沉的烏雲濃稠扭曲,懸掛在低空中，仿佛在醞釀著勢不可擋的風暴。
她又把窗簾拉上了。
在床頭的小桌上有著一本書,還有早上步行舟送來的三明治。
送來是什麼樣子,現在仍舊是什麼樣子。
隻是涼透了，看起來賣相沒有剛出爐時美味誘人。
不過方幼青也不吃。
喝了點水,又睡了一覺,似乎胃中的饑餓減輕了不少。
也有可能是徹底餓過頭了。
方幼青把東西推到一邊，拿起看了一半的書繼續消磨時光。
赫卡忒號已經駛進了公海,電子設備基本上沒了信號,她不敢出去,也不想出去，大多都是躲在屋子裡看看書。
窗外傳來呼啦的響聲，像是什麼東西搖晃著撞擊到了一起。
起風了。
風聲呼呼作響,呼嘯著，儘管窗戶的密封性很好，可仍舊傳來了宛若鬼哭狼嚎的聲音。
方幼青捧著書的細白手指收緊了些,挪動了下位置,靠在了床角和牆形成的角落類。
感覺周圍都有東西可以依靠後，她抿著的嘴角揚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專心致誌做一件事時，時間往往過得很快。
等方幼青從書中抬起頭，已經是夜裡七點左右了。
外麵早就下起了傾盆大雨，還伴隨著時有時無的轟隆雷響。
輪船上的房間都配有一個獨立的衛浴,方幼青收拾了下，正準備去洗個澡休息，就聽見有人正在哐哐地拍她的門。
這個船上，除了船長王航沒人會這麼做。
其他人哪怕是心中討厭她到極點，也會維持相對的基本禮儀。
“開門，在屋裡憋一天了，飯也不吃，你想把自己餓死啊？”
男人棱角分明的臉上有些不耐，濃密張揚的眉形向上微微挑起，“快點出來吃飯。”
本來就瘦得很，小小一隻。
再不好好吃飯……
王航的眉毛皺得更厲害了。
門後的方幼青表情戒備地抱著換洗的衣物，壓根沒有想要給他開門的跡象。
昨天的事情讓她對王航更加討厭了，其中還差摻雜著幾分懼怕。
這會兒不見得會有那麼好運，於禮不可能時時刻刻都跟在她身邊。
於禮……
想起他，方幼青心中有點微弱的擔憂和酸澀。
他是因為步行舟的原因今天沒來嗎？
但至少……跟她說一聲也好啊。
“小丫頭，真不出來吃飯？”門外的男人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哼笑了一聲，“氣性還挺大，跟麻雀學的？”
被他這一激，泥人也多了三分火氣。
更何況事情本來就是王航做的不對，偏偏他現在還好意思來嘲笑她。
方幼青緊抿著嘴，語氣冷硬：“不吃！請你不要再來找我，我不會給你開門的。”
“喲，隔著個門，底氣比昨天足多了。”
“……”
王航抄在兜裡，另一隻手摸著頭頂，吊兒郎當地走開了。
方幼青把耳朵貼在門上，直到聽見動靜遠去，才鬆了口氣進浴室洗漱。
等她出來的時候，她卻發現，這雨好像更大了些。
暴雨對於航行在海麵上的輪船，並不是一個好的訊號。
王航回到船長休息室，隨便找了個電影點擊播放。
影片是他之前提前在電腦上緩存好的，根本沒注意看評分。
電影是喜劇，畫麵中的演員笑得瘋瘋癲癲，王航看著看著就皺起了眉。
“真他媽爛，浪費老子時間。”
他啪地關了電腦，越想越不是味。
“這小丫頭片子要真在我船上餓死了，彆到時候我還要擔責任。”
王航嘟囔著走到小冰箱前。
船上的餐廳廚房直接給了那群‘貴客’，王航懶得去湊他們的熱鬨，基本都是在自己的休息室裡隨便弄點什麼東西吃。
不過他活得糙，吃得苦多，也不在乎這點口腹之欲。
隻要填飽肚子就行。
可這會兒，王航看著冰箱裡的東西難得地發起了呆。
全都是那女孩不愛吃的東西。
洋蔥，芹菜，西藍花……
王航捂住了自己的大半張臉。
得，還是要到大廚房那邊去給她弄點吃的。
本來就瘦，還那麼挑食，活該長不高。
王航認命地到平日於禮用的那個廚房中找了點食材，動作熟練地整了份西紅柿炒雞蛋，想了想，又在餐盤裡丟了幾片吐司和一袋牛奶。
他再次回到方幼青的門前，粗魯地拍了拍。
“喂，東西放門外了，記得出來拿。”
門裡麵沒有動靜。
“不出來拿飯，我就把圖書室給鎖了，你自己看著辦。”
撂下這一份威脅，王航才笑眯眯地走開了。
方幼青握著的手掌緊了又緊，半天沒能說出來話。
她的嘴緊緊抿著，形狀姣好的唇形繃成了一條直線。
過了會兒，她終於慢吞吞地走到門前，聽完動靜後把內鎖掛上，才閃開了一條門縫。
見外麵的確沒人，她才打開門，動作迅速地把餐盤收了進去。
快得像隻矯捷的兔子。
好一頓中西結合的‘大餐’。
可是想到是誰做的，她就有點沒什麼食欲了。
就在此時，肚子突然叫了聲。
“咕……”
方幼青顰起秀氣的眉，摸了摸自己不爭氣的肚子。
西紅柿炒蛋的香味直往她鼻子裡鑽，熱騰騰的，還冒著氣。
就吃一口，應該也沒人發現吧……
被酸甜的香氣一勾，她是真的有些餓了。
方幼青拿起了筷子，夾了一小塊雞蛋放進嘴中。
酸甜爽滑的味覺在她舌尖綻開，有種家的味道。
小時候家裡條件一般，桌子上最常出現的就是這道菜。
媽媽做了這麼多年，她依舊沒有吃夠。
想到遠在千裡之外的母親，方幼青又忍不住酸了鼻子。
她徹底放棄抵抗，一口吐司一口菜的吃了起來。
一頓熱飯下肚，身體總算暖了起來，也有了點力量。
方幼青盯著盤子半響，片刻後，她套了個外套，端起盤子悄然打開了房門。
或許，她應該去跟王航道個謝。
離遠一點，應該沒什麼問題。
主控室中，頭頂的燈忽閃忽閃著，晃得人眼睛都有點花。
然而王航目前也顧不上修這個該死的燈，因為有更嚴重的問題出現了——
無線電壞了。
而且聲呐和雷達的狀況也算不上好，時靈時不靈的。
“該死的，什麼質量！”
走之前他檢查過相關設備，東西也是半年前才換的，怎麼剛出海沒幾天就遇到了這種破事。
他憤憤地踹了一腳旁邊的櫃子。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這一刻，船體晃動了一下，王航堪堪扶住旁邊的架子，差點摔倒。
從櫃子裡找出工具箱，王航耐著性子，開始檢修無線電。
一道撐著傘的身影出現在主控室的玻璃窗前，伸手輕輕敲了敲。
儘管暴雨擊打玻璃和鋼鐵發出的聲音很大，王航仍舊輕而易舉地聽到了，混雜在其中，用手指節敲玻璃的聲音。
他抬起頭望去，主控室外正站著一位撐著傘的纖瘦少女，對上他的視線，少女露出了一個淺淡的微笑。
她用口型緩慢地說道：‘謝謝你的飯。’
王航支著頭，好笑地嘖了聲。
他把工具丟到一邊，準備出去和她說兩句話，可等他出來時，少女早就不見了。
“跑得比兔子還快。”
搖著頭，王航重新回到了主控室中。
方幼青把兩份餐盤拿到廚房，遲疑片刻，她還是沒把步行舟送的那份飯倒進垃圾桶，而是把吃完的餐盤清洗乾淨，放回了消毒櫃。
就在她回房間的路上，忽然傳來哐的一聲巨響，船體也隨著這聲巨響而猛烈地搖晃了一下。
方幼青一個沒站穩，手肘磕到了走廊一側的畫框上，擦紅了一大片皮膚。
“嘶……”
她站穩身子對著傷口吹了口氣，繼續向她所在的房間走去。
從餐廳到房間，必經主控室。
方幼青路過的時候，還擔心了下會不會遇到王航。
然而主控室中燈光閃爍，裡麵散落了一地東西，卻空無一人。
“人呢……”
下一秒，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王航幽靈似的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快點去通知人！帶好東西，我去放救生船！”
王航向來散漫輕佻的臉上隻剩下了焦急和憂慮。
“怎麼回事？”
想到剛才那一聲巨響，方幼青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預感。
“船底觸礁了，被撞裂了一個大口子，正在往船裡麵灌水。”
他語速極快地和方幼青講完大概，扯著鏈條，開始把船側的充氣救生船往下放。
事情緊急，方幼青也顧不上彆的，拋下傘就朝著幾人住的方向跑去。
離得最近的是程相臣的房間。
方幼青隻短暫掙紮了片刻，就砰砰地開始敲他的門。
“誰？”
過了會兒，一個麵容英俊的高大男人從房間中走了出來。
他眉目深邃，輪廓分明，眼珠子還泛著點幽幽的綠，典型的混血兒長相。
看見敲門的人，他下意識地麵色冷了幾分。
“你想乾什——”
方幼青看都沒看他一眼，語速飛快地告訴他目前的情況。
“船觸礁了！趕緊收拾東西喊人，等下去甲板上坐救生船！”
說完，方幼青也沒看他的表情，就一陣風似的跑到走廊的儘頭。
步聆楓住在這。
“小楓，快點收拾東西走！船觸礁了！”
喊門的間隙，她用餘光看了下。
程相臣已經披上外套，開始逐個拍門了。
等到步聆楓神色慌亂驚恐的從房間中出來時，走廊上已經站滿了人。
“怎麼會觸礁……我們不會死在這裡吧？”
方幼青如同以前一樣，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沒事的，有救生船。”
等做完這一切，對上步行舟泛著冷意的目光時，方幼青才反應過來。
她和小楓的未婚夫……
步聆楓被步行舟一把拉到了前列。
方幼青收回了懸空著的手，沉默地跟在人群後麵走著。
在她左手邊是於禮。
他好像才完澡，因為出來的匆忙，身上的水都沒來得及擦乾淨，浸濕了一部分衣料。
被風一刮，瘦弱的身軀都有些哆嗦。
儘管如此，他還是悄悄地把帶出來的外套遞到了方幼青的手上。
他用微不可查的聲音道：“穿著吧，你的衣服都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