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航路上,表麵風平浪靜,實則暗潮洶湧。
在步聆楓的強烈要求下,趙楊被關進了一間房中。
雖說她在最初的悲痛欲絕和不可置信後逐漸冷靜了下來,但心中對趙楊的怨恨和遷怒還是無法消散。
無論如何,她堅持認為哥哥的死和趙楊脫不了乾係。
在這種情況下,方幼青顧及到她的情緒,也沒敢多說些彆的,以免觸及到她脆弱的神經,起到反作用。
人在麵臨至親死亡時,做出的事情往往都帶著過分的偏激。
站在甲板上,方幼青出神地看著船下方激起的波浪。
輪船的速度加到了最快,差不多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就能到達港口。
屆時,有專業的人士調查,她相信趙楊應該不會出什麼事。
夜風微寒,方幼青瑟縮了下身體,將吹亂的頭發挽到耳後,轉身準備回去休息。
白衣長褲,身材高挑的男人從暗處走來,停到她的麵前。
“你那會兒其實不應該為趙楊說話,也不應該表現出支持他的立場。”
他的聲音極輕,聽起來冷淡漠然,和他往日的形象有些許反差。
方幼青抬頭望他,男人一向溫和的麵容此時如同他的聲音一樣淡漠。
好像死的並不是他的兄弟,被關起來的‘嫌疑人’也不是他朋友一樣。
方幼青突然感覺眼前的人變得陌生起來。
這不是她認識的周致學長。
“我並沒有為趙楊說話,我隻是陳述了一個事實。而且趙楊是什麼立場,其他人又算什麼立場?”
周致側首,半邊臉隱藏在陰影中,隻有一雙眸子亮得驚人。
他眼中的情緒複雜無比,方幼青根本無法分辨。
“趙楊和步行舟沒有可比性,盛怒之下,步家肯定要有一個發泄的出口。”
他似是陳述,又似在勸告。
能和他們上同一所大學,方幼青的智商自然也不會和他們差多少。
幾乎是周致說完這句話的同時,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因為步家夫婦需要一個宣泄喪子之痛的發泄口,所以就必須推出去一個有罪之人。
目前看來,步行舟的死是由於意外,最合適的‘祭品’,就隻能是趙楊。
除非調查顯示步行舟死於謀殺,並且成功抓到了凶手,否則彆無他法。
方幼青的心中第一次認識到所謂上流社會不成文的規定。
倘若死的是她和於禮,估計就沒有任何追究的必要了,哪怕他們並不是死於意外。
方幼青第一次對這群所謂的‘朋友’表現出攻擊性十足的表情。
她眼神明亮,雙眸中像是燃燒著火焰一樣,閃閃發光:“我隻知道步行舟是人,趙楊也是人,沒任何不同,如果的確是趙楊的錯,那自然有法律製裁他,而不是你在這裡向我宣告他的死刑。”
他這是在告訴她如何站隊才能不受牽扯。
但很可惜,她並不需要這種好心。
周致輕歎。
其實說出這番意思如此明顯的話時,他就已經預料到了她的反應。
但讓他沒預料的是,她不自覺顯露出的,厭惡憤怒的眼神,成了割向他的刀子。
他的心鈍鈍地痛著,還有種不被理解的酸澀。
她又怎麼能知道,步家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並不是一句簡簡單單地死於意外就能了結步行舟的事情。
隻牽扯到一個人,是最好的結果了。
拉住正欲離去的女孩,周致放緩了語氣,道:“步家是趙家需要討好的存在,你覺得趙家會為了一個孩子,得罪步家嗎?”
“而且趙楊父親在外麵還有無數私生子私生女,沒了趙楊,他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扶小三小四的兒子當繼承人。”
方幼青質問:“那趙楊就該承受這種無妄之災?”
周致沉默片刻,將問題拋還給她:“假如意外和謀殺都需要一個人承擔後果,那現在船上這些人,你想讓誰去死?”
他所指的‘去死’,並非生理上的死亡,法治社會,哪怕是再有錢,也不能隨意的去殺害一個活生生的人。
或許那個人會被關到精神病院日日承受折磨,或許那個人會被送到監獄度過餘生,至於具體怎麼處置,全看步家的想法。
但總歸是生不如死。
從小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周致看得比誰都清楚。
方幼青甩開他的手,步履匆忙地離去。
隻有小楓可以幫趙楊,如果真的是意外,那有她幫忙說話,趙楊應該不會遭遇像是周致說的這種後果。
她要去找她。
周致悵笑搖頭,注視著她離去的背影。
不出意外,她應該是去找步聆楓了。
但她……真的能得嘗所願嗎?
答案是——
“絕對不可能!”
步聆楓聽完方幼青說的話,果斷地拒絕了她。
她原本明亮甜蜜的眼睛現在沉沉如黑暗的旋渦,逼得方幼青節節後退。
方幼青試圖辯解,她並不是想為趙楊說話,而是希望能給他一個公平的處決。
“小楓,如果並非趙楊害死了步學長,你也不能以正常的態度看待他嗎?”
步聆楓忽地咯咯笑了一聲,圓而大的眼珠子轉向方幼青,像是在打量她。
“殺人償命,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她的語氣輕飄飄的。
方幼青睫毛撲閃著,急得眼角都快紅了。
“小楓,你肯定明白我的意思對不對?如果真的是趙楊的錯,那他接受懲罰是應該的,但如果是步學長自己不小心又吃到了彆的導致過敏的東西呢?這樣的話,和趙楊——”
步聆楓伸出手,劃過女孩柔嫩的嘴唇,驟地打斷了她的話。
“那你要我怎麼辦?我哥死了就死了?趙楊可能不是導致我哥死亡的最終原因,但他無心之失的確埋下的隱患。”
方幼青以為她終於冷靜下來,能夠客觀地看待這次問題,她握住她的手,語氣激動道:“那就不應該把責任全都歸到他一個人身上!”
步聆楓沉默了片刻,眼神若有所思。
方幼青的心提了起來。
誰知下一秒,步聆楓輕輕地掰開了她的手指,反握住,將頭搭在她的脖頸間。
“彆說了好嗎?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還是那句話,絕不可能。”
方幼青:“可是——”
“那趙楊應該埋怨自己,為什麼趙家比不上步家,僅此而已。”
步聆楓的聲音冷靜,吐字清晰,如同淬了冰一般,將方幼青冰封在原地。
眼前的步聆楓比周致還要讓她感覺到陌生。
好像,這是她第一次認識到步聆楓一樣。
她感覺有種寒意從脊背處升起,侵蝕了她的大腦,讓她無法思考。
誠然步聆楓失去了血親難以接受,但她也並沒有說出任何想要步聆楓原諒趙楊的話。
從頭到尾,她隻求趙楊能夠得到公平的對待而已。
可無論是周致還是步聆楓,在他們口中,趙楊的死活,完全取決於他的家世背景。
他做的最錯的事情,就是遞給了步行舟一盒藥。
“小楓……你明明看到了,步學長回去的時候,因趙楊遞過去的藥而導致的過敏反應早已經消退了……”
回答她的聲音無謂而又殘酷:“那又怎麼樣?”
那又怎麼樣?
方幼青心下自嘲,伸手把步聆楓推開。
“對不起,我不應該說這些話影響你的心情,你就當我沒來過好了。”
步聆楓動了動唇:“……沒關係。”
她清楚地知道,兩人的關係,在這一刻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