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伴青竹,露滴攜霜。
虞青蓮一進宮殿,就左右四顧,道:“你這天塹峰是真的冷清。”
裴景說:“雲霄主殿哪是誰都能進來的,人少了自然冷清。”
他把當初在長天秘境找到的那張紙,拿了出來,放在桌上:“你有印象嗎?”
虞青蓮低頭,從自己的袖子裡也拿了出來一張紙。
對比。血紅色的字跡,同樣扭曲猙獰,一看就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她皺了皺眉,沉聲道:“這是我在青鸞長老的屍體旁發現的,母親外出,就交由我來調查這件事。青鸞長老在瀛洲也是元嬰期的強者,能悄無聲息把她殺害,這個人實力深不可測。”
裴景道:“若果說那人留下這首詩就要死人,那麼這一次,它應該是衝我來的。”
虞青蓮一愣:“怎麼回事。”
裴景簡單交代了一下在長天秘境內發生的事,猶豫了一會兒,隻含糊帶過了那個銀發黑衣人。
悟生道:“我們這一回去無妄峰,得小心謹慎點了。”
虞青蓮頓了頓,又道:“我母親在臨行前,跟我交代了一句,破元嬰後直接到經天院,你們有收到類似的消息嗎?”
悟生偏頭,“有,我也收到了經天院內藏法先祖的傳話,叫我破元嬰後去找他。”
裴景:“我師尊沒跟我說,經天院是出了什麼事嗎?怎麼忽然有這種命令。”
虞青蓮也並不清楚,道:“好像是天梯的事。其餘的,隻有過去後才明白了。”
天梯。又是天梯。飛升到上界的唯一渠道。
雖然《誅劍》一書沒寫完,明線暗線不明顯。但裴景想都不想,將天梯修補好的關鍵還是在主角身上。
回到上陽峰。
裴景就見到楚君譽坐在自己的洞府內。
他一愣,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不知不覺一年了。
和楚君譽整整相處一年。
隻是最開始風雪斷橋那個神秘又冷漠的少年,到現在他也還是沒看清。
放任不知根底的人在自己身邊那麼久,是他以前想都不會想的。
這種熟悉感和信任真是來的莫名其妙。
裴景納悶想:他這是被下了蠱了嗎?
楚君譽也等他回來。
微微燭光,映在少年蒼白透明的眉間。發絲漆黑,衣衫雪白,淺色瞳孔望過來的一瞬間,驚心動魄的亮。
“你來找我的?”裴景問道。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一直都是他去纏著楚君譽,沒想到有一天楚君譽會主動找上門來。
楚君譽垂眸,嗯了一聲。
裴景哇了一聲:“榮幸榮幸,什麼事直說,就衝你這專門找上門的誠意,刀山火海我都為你去。”
楚君譽可不要他什麼刀山火海,皺了下眉,說:“你近幾日要出門的話,我陪你去。”
裴景愣住了:“你怎麼知道我要出門。”
楚君譽道:“你都把那隻老鼠送走了,不是要出門是什麼。”
裴景是個會抓重點的,笑得不行:“你平時都那麼關心我的嗎?”
楚君譽也笑了一下,眼裡什麼情緒都沒有。
裴景早就習慣了他這破性格。
走上前,卻驚奇地發現,自己閒來沒事在桌上自己跟自己下的棋,被人弄亂了,應該是楚君譽動的。
“你還對下棋感興趣啊,來來來,我們對弈一把。”
楚君譽:“不感興趣。”
裴景想了下,道:“你怎麼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啊,一年了,我都沒見你真正有什麼愛好,不過也可能是我不怎麼了解你。”
楚君譽聽了他的話,微愣,而後神色幾分古怪說:“你怎麼可能了解我呢。”
裴景說:“話也不能說那麼絕對。我隻是不知道你的愛好而已,但很多細節,我都有觀察。你晚上不喜歡光,燭台熄得特彆早;睡眠很淺,一有風吹草動就會醒來;你不喜歡和人接觸,也不喜歡說話。最重要的,對雲霄的大師兄有著很深的偏見。”
楚君譽聽著他前麵的廢話,到最後一句,淡淡道:“偏見?”
裴景道:“是呀。我打賭你沒見過裴禦之,莫名其妙就給人扣了一頂又一頂帽子,又是‘不如何’,又是蠢,我要是裴禦之,非把你打一頓。”隻是現在他是張一鳴。
楚君譽視線落到裴景臉上。
對麵的少年眉與眼儘是風流意氣,說話的腔調也是懶洋洋的,七分瀟灑,三分散漫。
他突兀的就笑了一下。笑容短暫而美麗。
裴景都不知道他在笑什麼,然後說:“是這樣啊。”
楚君譽道:“要我說說你嗎?”
裴景坐直了身體:“怎麼說?”
楚君譽:“固執死板,一往無前的魯莽。挑剔話多,識人不清。”
裴景:“我可沒說你壞話。”
楚君譽道:“你對我懷有偏見,是因為你相信你的直覺,是嗎?”
裴景愣住了。楚君譽琉璃般淺淡的眼眸像水珠子,帶一點疏離笑意:“或許你對我的偏見更大吧。”
你什麼時候才能知道呢,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事,哪怕是天道秩序,創世本源,都是可逆的。
裴景沒想到會得到這個質問。頓了頓,緩慢說:“剛開始是有點,不過斷橋上你救了我一命後就好了很多——也不叫偏見吧,隻是我覺得,你要是放下你心中那些仇恨,可能會快樂很多。”
放下仇恨。
楚君譽久久地凝視他,想笑,又笑不出來。
他湊近。眼睛深處染上一抹紅,如深淵。
裴景感覺他有點誤會,忙解釋:“彆彆彆,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叫你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哥,我的意思是,你儘管去報複那些欺負過你的人,千刀萬剮都隨便,但彆因為他們壞了心情,堆積仇恨。萬千傻逼隨他去,不要因為一個渣,就覺得世界都是黑白顛倒的,楚君譽,你現在明白了嗎。”
萬千傻逼隨他去。
楚君譽看他手忙腳亂的樣子,剛剛湧上心頭的血腥鬱氣便消散了。
再聽他驚慌失措的解釋,往後靠,笑了一下。眼眸冰冷。他輕聲說:“誰都可以叫我放下,唯獨你不能。”
裴景對這話是真的不明白了,問:“為什麼?”
可是楚君譽不會給他答案。
之後就是長久的沉默,相對無言,也不算相對無言,是裴景乾巴巴睜著眼看著他,而楚君譽一臉冷淡、不為所動。
裴景心道:不說就不說,吊什麼胃口。
他變成少年後,吃喝睡覺都像凡人一樣。和楚君譽住一起一年,早就習慣了彼此氣息,他不走,裴景又不想硬找話題,還不如睡覺。
他趴在石桌上,把自己的意識潛入識海修行,五感封訣,在外人看來,也就跟睡覺差不多了。
他五感封閉後。
楚君譽放下了手中擦拭的劍,把桌上燭燈拿起,起身,往外走去。
給他一片無光的安靜氛圍。
在出去之前,臨門,楚君譽轉身回望了一眼。
光微微,照著少年酣睡的側臉,乖巧得不像平般那樣張揚意氣。
一千年,混沌裡掙紮一千年,時光溯流回現在,看這張臉,都陌生而又熟悉。
他內心的仇恨源自黑暗,從地獄出來,在世間渾渾噩噩遊曆百年。
毀滅,是活下來的唯一願望。
像惡鬼一樣靠仇恨存活太久了。久到直到遇到以前的自己,他才恍惚間記起自己,現在,還是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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