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大結局(終)(1 / 2)

喬慕財張嘴, 雨水又鹹又苦,混著血的味道。仰頭,靜靜看著那白衣少年。張一鳴張一鳴, 是不是太過饑餓和疲憊,讓他記憶出了差錯,現在終於他想了起來。想了起來, 僵硬的手指按著冷硬石牆, 當初蓮池高台上,他走出來時,不是已經被人告知了他的另一個身份嗎。

喬慕財聲音沙啞,一字一字:“裴禦之。”

白衣少年垂眸,用袖子擦乾淨劍上的血, 昏暗的天地也把他的表情覆蓋, 看不清神色。許久,隻是低沉開口:“現在是天魔作亂的第幾天?”

喬慕財愣怔:“第、第三天。”

擦劍的手一頓, 少年唇角抿成一線。

嘩啦, 什麼東西從上方落下,然後披在喬慕財身上。

青草初雪般乾淨的氣息, 是一件雪白的衣袍。

像是所有的慌亂絕望都有了歸宿,喬慕財目光赤紅,手指顫抖揪著衣袍的一角, 低頭,眼淚落入海中。

少年立在牆上,淡淡說:“你先在這呆著, 雲霄和其他宗門應該很快就會過來。”

喬慕財眼眶通紅,嘴裡含糊說:“謝謝。”

裴禦之也不知道聽清楚沒有。

衣袂翻卷,不在此地停留。

一道銀色的流光劃空,是他禦劍而去,山朝海拜。

喬慕財望著那人離去的背影,手指寸寸緊握,眼神迷茫恍惚。

他想起了當初在天閣內,眾人說五傑。其中一雲中城弟子談起裴禦之,隻唏噓道:“他當初拿著劍走下無妄峰,身後空雪蒼茫,我們卻仿佛見光生大道。”

“若非親眼所見,你很難想象世上有這樣的人。”

“一個眼神,就讓你相信他無所不能。”

喬慕財忽然短促地笑出聲。

好像開始明白了他的話。

裴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誅劍神域呆了多久。

無休無止的修行,百年如一瞬的打座。

直至劍破混沌出來,劈頭蓋臉的風雨才將他的神誌喚醒。

丹田之內是純粹浩瀚的混沌之力。

大概百年,大概千年,突破化神。時間在那個空間沒有意義,可對他而言,思念和焦躁卻真實,真實陪伴了他那麼漫長的歲月。

天之正東方,星河閃爍。

天梯現行,刺破人間魑魅魍魎。

到了化神期,劍修對劍的理解更甚一層,但誅劍之於他,卻更陌生。

因為了解而陌生,他了解它的每一處構造,可摸不清靈魂。

遙遙望著經天院的方向,裴景的眉眼被風雨洗的有幾分冰冷,眼眸深處卻掠過迷茫,“是因為破不了無恨嗎”

那什麼又是無恨呢?

在誅劍神域無儘荒蕪的時光裡,他也問過殘存的誅劍之識。

它用最後一絲力量探入他識海,卻給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

“你本就無恨。”

堪比問天峰的天下第一峰,於經天院也是禁地。

如今,禁地的封印被打開。

曲徑儘頭,灰色衣袍的院長往前一步,踏入山洞。

隻一步,天翻地覆。外麵是春日曦和花草榮生,裡麵卻是砭骨寒冷空空冰室。

冰洞通天,正中心是冰藍的瀑布逆流,往青天,托付金色長梯。

像一道雪色長龍盤旋天地,俯身光前。

山洞裡的氣氛莊嚴肅穆,空氣卻純淨無暇。

沒有一絲靈力,又似乎含雜萬千道法。鳳棲山的火,西昆侖的風。鬼域無儘的死氣,佛陀指尖的光。

虞青蓮腕上的鈴鐺輕聲晃動,她皺眉,出聲問:“前輩,天魔覺醒,我們不是應該聯手對付季無憂嗎。為什麼帶我們到這裡來。”

另三人也有這樣的疑惑。

虛涵仰頭,望著這自天體初開始便矗立此處的光柱,聲音低沉而遙遠說:“對付不了的。”

“當初集諸神之力,也不過是把他封印在九幽。最後還是雲霄劍尊舍命,去取出他心口誅劍,才換得萬年的太平。現在的你們,更不會是他的對手。”

“而且,天魔覺醒,真正的敵人,也不是季無憂。”

鳳衿皺了下眉。

悟生的眼眸也露出一絲困惑。

寂無端抬袖氣虛地咳了聲,問道:“那是誰?”

虛涵搖了下頭,他的皮膚開始老化,烏發灰白,黑白青三色的眼眸是莫測的情緒。

“她在天梯之上。”

即便虛涵沒說清楚,可是他們也猜到了,那個“她”會是誰。能在天梯之上的,還有誰?

“你們必須在他回來之前,重塑天梯。”

虞青蓮偏頭:“回來?是季無憂嗎?”

虛涵搖頭:“是禦之。”

她愣住。

鳳衿眼眸一凝:“裴禦之?”

虛涵道:“天梯出現異象在幾十年前,應該就是季無憂出生的日子。而天梯真正顯形,卻就在這幾日。你們當初在經天院那麼久,是不是都沒見過這道光?”

虛涵道人的話,在場無人反駁。

經天院的三年,真的從未見過這道金色的光。

甚至對他們而言,天梯都是個模糊的概念。

“這道光,意味著誅劍出世。”虛涵輕聲說。

“天梯,不過是當初劍分天下時,誅劍留下的殘影罷了。”

“你們仔細看。”

眾人抬頭,雪龍之上,那道貫徹天地的光中,是一層一層往上延伸的白色浮石。肉眼可見,橫斷在中央處。

“這浮石生於這條逆流的瀑布。它本該是天下靈力最為濃鬱的地方,如今靈力全無。”

虞青蓮似乎有所了悟,往前走了一步,紅色的衣裙沾染騰騰雪沫。指尖湧出一股青藍色的力量,純淨明亮,成為一道青色華光鑽入瀑布的中心。然後隱隱約約什麼東西被催動,瀑布逆行的速度加快。

她一愣,偏頭道:“前輩,這是要我們用靈力將天梯補完嗎?”

虛涵點了下頭,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對,喚你過來就是為此事。你們在此處,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出去,記住,什麼都不要管。讓天梯成型,是你們現在唯一的任務。經天院現在隻剩我們五人,我去外麵為你們爭取時間。”

對於天魔之主來說,其他人留下也不過是送死。

虛涵讓經天院其他長老駐守在乾天山脈下,防止其他人上來。

最後望了眼這他耗費千年守護的地方。

虛涵轉身,衣衫彙聚星芒和塵埃,樸實又華麗。而他的掌心也一點一點,凝聚出一柄劍來。

星塵劍,星與塵,天上華光,地上微芒。

冰洞的門,徹底關閉。

雲霄不出世的先祖,一步一步走到了那條常年覆雪的山階前。

季無憂也在經天院的石梯前停下了。這裡太高,一年四季,都覆著經年的雪。

山脈裡駐守的那些元嬰修士在他看來就是螻蟻,甚至不足抬手,把他們交給自己帶來的屬下,直奔經天院。

季無憂從巨蛇上跳了下來。大蛇在他身後怪叫一聲,變小變僵硬,最後蛇頭成柄,蛇尾為尖,成為一把漆黑精致蘊含邪氣萬分的劍。

落在他手中。

他原本周身全是黑霧,唯有骨相分明。

可站到地上,季無憂身邊的霧邊散了,露出了本來麵貌。

灰褐的衣袍,簡單的草繩,唯獨眉宇間的殺氣和邪佞,彰顯身份。

他隔著九九高階,眯眼看著階頂的人。

久,似笑非笑:“師祖?”

虛涵聲音冰冷:“當不起。”

季無憂揮了揮袖:“師祖不認我?哈,你不覺得我這身打扮很熟悉嗎。”

虛涵看清楚他的扮相,大怒,眼底浮現冰涼的殺意。

季無憂緩慢說:“像不像你那個好徒孫,啊,也是我的師尊呢。”眼底掠過輕蔑之色,天魔之主道:“你們雲霄還真是我畢生之敵。萬年前一個雲霄劍尊,入九幽從我心臟內拿走誅劍。萬年後又是一個裴禦之,今生前世,兩次阻礙我。不過這些賬,今日也該算清了。”

虛涵冷漠說:“你不配學他扮相。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取而代之他。”

季無憂眼眸一凝,然後扭曲出刻骨的恨意:“是他不配?你放心,等殺了你,我就把裴禦之抽皮扒骨扔下地獄去陪你。”

虛涵已經不欲和他多言,三色的眼眸淡過殺意,道:“那就來吧。”

星塵劍,劍端溢出一股紫色雷霆。

修真界當世第一人。

和那群初初覺醒或繼承力量的少年少女不同,虛涵真正活了幾千年,自破化神,實力放在萬年之前,亦不會弱。

那道紫色劍意是如此熟悉。

季無憂神色一變,胸口已經下意識一痛,然後想起了當初闖入九幽,刺穿他的心臟的雲霄劍尊。

天魔之主咬牙切齒笑起來:“雲霄劍法,千秋劍意?哈哈哈哈!你們雲霄真是每個人都該死。”

雲霄劍法九階,千秋。永生不朽即為千秋。

虛涵依舊是十三四歲介於孩童少年間的模樣,衣袍流動,他的劍和其他人都不同,當年破化神後,劍身直接粉碎入萬物,是星輝是塵埃,是他可運用的萬物。

就像如今,紫色雷霆貫穿山林,九九石階哢哢碎裂,山林呼嘯,似乎是一條中間沉睡千秋歲月的巨龍醒來。而在虛涵身後,真有一條紫龍成型。

“去!”

紫龍仰天咆哮一聲,撕咬向季無憂。

龍尾所過之處,草木折腰。

季無憂目光陰冷:“萬年前,他能殺死我,從我胸口取走誅劍,不過因為那個時候,我與諸神戰罷疲憊不堪而已。”

“趁虛而入的小人,真把自己當回事了?千秋劍意?”

他眼中幽紫之光一冷,手中漆黑的劍一指前方,語氣瘋狂:“那我倒要讓你們看看 ,這世間,到底是誰的千秋!”

轟隆——黑紫色閃電從天劈落,竟然是直直把這座山峰攔腰斬斷。

巨石成洪流,奔瀉而下!

那道氣勢洶湧的紫龍,被季無憂伸出手,直接捏住了頭。

虛涵神色一白,後退一步,吐出一口鮮血。

劍意就是他的神識一部分,現在他就感覺靈魂被季無憂揪在手中。

他抬眸,眼眸裡不見喜怒。

季無憂粉碎那條紫龍劍意,心中隻覺得荒唐諷刺。

“我當初在玄雲峰,還被它嚇到了。現在看來,也就是條蚯蚓嗎。不過如此。”

他想到奪劍之恨,就恨不得把眼前的老頭給撕碎,但是他往前走,稍一停,想到了更好的折磨人的辦法。

季無憂唇角一勾,出聲道:“師祖,你看看我是誰。”

魔骨變化萬端,身形變小,灰褐色的衣袍,草繩束發,隻有眉宇的鬱色怎麼都洗不去。

季無憂站在積雪的台階前,笑:“師祖,你可一定要睜眼啊,睜眼看著是誰殺死你。”

虛涵倒在地上,看著他步步逼近,天魔有迷惑人心的力量,隻是望著這跟裴禦之一模一樣的皮囊,虛涵淡淡開口:“我說過,你再怎麼學也不像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取而代之他。”

季無憂眼睛瞬間血紅,冷笑一聲。

也懶得跟這老家夥費口舌。

手中的劍一動,劍柄處的蛇眼睜開,瞬間活化回真蛇。

“誰要取而代之他,我說過多少次了!”

“他不配!他根本就不配!”

天魔之主眼底瘋狂,聲音低沉。

他要刺穿這老頭的喉嚨,刺瞎這老頭的眼睛。

以血來洗刷心中那自己也不清楚的,為什麼那麼濃鬱的恨和嫉妒!

“不過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罷了。你等著,他很快也會來陪你的。不,我要把他挫骨揚灰,讓他灰飛煙滅。”

那滅字也接近破音!

蛇劍渾身散發汙濁幽紫的光,赤黑色,不是人間的靈力,源於九幽生於上古洪荒。

天魔之力。

“去死吧!老頭!”

季無憂被三言兩語就激的失控。

隻是,那一劍最終還是沒有刺下去。

天忽然下起雪來。冰涼純白,落到了他的眉心。

季無憂猶如困獸抬頭,可在看到,踏著茫茫細雪走來的人時,心中的瘋狂和暴虐又離奇的冷靜下來。

他牙齒顫抖,笑了一聲。

一點一點的霧氣在周圍凝固,又成為了天魔之主。

下雪後的天地,越發空而遠。

經天院頂,天梯之前,人間是血色地獄。

這一處,卻仿佛在五行之外。

衣衫皎勝過這蒼雪,少年玉冠烏發,眼眸淡漠如深海千年的冰。

季無憂桀桀怪笑:“你是來和你師祖一起死的嗎。我可找了你好久呢。”

虛涵支撐著地,愣愣看著他,卻沒有說話。

晶瑩的雪花落在裴景的發上,凝固成霜。

裴景在誅劍神域,曾以為他再見季無憂,必然是恨之欲死,想立刻把這畜牲挫骨揚灰的,但現在心中一片冷漠。

看他,恍如看一個自欺欺人的蠢貨,和一個自以為是的笑話。

季無憂從來沒見裴景這種神情,一種被羞辱的憤怒從心底生出,可他很快壓抑住了,他現在是天魔之主,裴禦之一屆螻蟻有什麼資格跟他鬥。他頂著和裴禦之一樣的臉,意味深長笑:“萬年前諸神在我手下都不過是敗者,你來送死的?”

虛涵往後望了一眼,天梯還沒成型,心中一緊,喊了聲:“禦之”

裴景大概知道師祖要說什麼,停下腳步,朝他一笑。

“師祖你放心,我今天把他頭都給擰下來。”

眉眼明亮,不見一絲陰霾。

虛涵一愣。死死盯著他,想從他臉上看出一分氣憤或者凝重,可少年眉眼輕描淡寫,連戰意都沒一絲半點。

季無憂過載黑霧裡,氣息沉重,視線濕冷。他上一世就是被裴禦之親手殺死的,那個從地獄歸來的白發青年,眼中的戾氣毀天滅地。現在和當初完完全全不同的感覺,可一樣的壓迫。

裴景盯著他,聲音淡淡:“天道創你時,給你規定了使命斬斷天梯。所以賜予你強大的力量,但除此之外,什麼都沒賜予你。包括七情六欲,包括腦子。”

“她可能隻想把你當作一個誅劍的載體,但好巧不巧,你無師自通,有了神誌,有了那顆肮臟的心。”

“我真的蠢,你不過是天道彙聚人間惡養育在血池的工具。我卻試圖因為一個可笑的原因,想著去感化你。”

“萬年之前,你就是一個麻木的工具,隻懂殺戮。萬年之後,估計也是因為我,你才有了七情六欲,哦,不,不是七情六欲,是嫉妒、是自卑。”

“根本不存在什麼覺醒,你現在也不用裝什麼天魔之主,季無憂,你就是你,兩世被我所救,而後嫉妒於我,卑微如蛆蟲的你。”

裴景神色平靜,漫不經心說到。

而每一個字,落在季無憂耳中,卻是長長鋒利的刀,直接刺穿靈魂,撕裂血肉把他試圖掩藏的,最深處、最不堪的真相揪扯出來。

“啊啊啊啊你閉嘴——!!!”

藏在黑霧中的魔骨發出白光。

他瘋了一樣,手中蛇劍彙聚天地黑氣,直刺向裴景。

蒼山負雪。裴景無視他的憤怒,往前走了一步,說:“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包括青蓮神女包括雲霄劍尊,跟我所言萬年前的事,都隻有天道的惡,卻沒具體提過你。提過萬年前你的樣貌、你的性情、你除了斬天梯外的所作所為。”

“現在我明白了,萬年前,你根本沒有意識,就是被天道掌控的傀儡。你所有的意識,都產生萬年之後。產生在你的第二次輪回。”

季無憂的眼睛已經快要出血,想要撕爛裴景的嘴。

聲嘶力竭:“你、閉、嘴!”

詭譎暴躁的天魔之氣形成低低的罡風,呼嘯天地間。

吞噬萬物,也撕碎山河。

裴景眼眸冷漠看他,帶著點譏誚的意味:“所以你現在都那麼恨我,所以你那麼想取而代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