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折於你(1 / 2)

斜陽緩緩從西天墜落, 風拂過桃林,揚起無數桃花瓣,落滿曲黛黛的周身。曲黛黛鬆開手,手中的酒壇“啪”的一聲,滾到了地上, 酒水傾灑,沒入泥土中。

曲黛黛暈乎乎地站了起來, 拍落身上的花瓣和泥土, 步履蹣跚地朝著山下走去。

等她走到鎮子口的時候, 夕陽已經完全隱沒蹤跡,墨一般的夜色罩了下來。街頭街尾的人家, 次第亮起了燈, 漆黑的天幕上, 掛著一輪清幽的圓月。

八兩和雲錦提著一盞燈籠, 焦急地站在街頭,不斷地張望著。雲錦瞧見她的瞬間, 眼睛亮了起來,不顧八兩的呼喊, 急忙朝著曲黛黛奔去:“黛黛娘親,黛黛娘親,出事了!

雲錦一把衝進曲黛黛的懷中, 仰起頭來,滿麵焦灼之色:“黛黛娘親,大事不好。師公他要自儘, 黛黛娘親快去救他!”

曲黛黛的臉色猛地變了一下。

雲錦畢竟人小,一著急,話就說得不明不白。曲黛黛問八兩是怎麼回事,八兩連忙一五一十都告訴了曲黛黛。

原來一大早曲黛黛和葉雪幽不見後,花九簫以為是葉雪幽劫走了曲黛黛,帶著他的蝴蝶彎刀,氣勢洶洶地追了出去。

等到天色黑了下來,花九簫才帶著滿身落寞回來。也不知道他這一天到底去了哪裡,經曆了什麼,他回來時雙目失神,神色慘白,好似遭受到了巨大的打擊,回來後就去了客棧的酒窖,取走好幾壇最烈的燒刀子,徑自往客棧後麵的狐狸山去了。

八兩和雲錦瞧著他離開時,眼神不對勁,想問,卻又懼怕這個明顯不在正常狀態的魔頭,隻好出門來尋曲黛黛。

花九簫到底是曲黛黛的師尊,他若出了什麼事,曲黛黛的心裡定不好受。

花九簫本就有吐血之症,一下子喝這麼多酒,無異於自殺行為,所以,雲錦才說他想要自儘。

“我知道了。”曲黛黛聽完,拿走八兩手裡的燈籠,讓八兩先帶雲錦回去睡覺,她去找花九簫。

客棧後麵有一座小山,因形似狐狸,被鎮子上的百姓稱為狐狸山。山不高,除了偶爾有野兔出沒,幾乎見不到什麼獸類。上山隻有一條路,曲黛黛提著燈籠,沿著山路往上走。

再過兩日,便是十五,月色清亮,映照著大地,灑下滿地的銀色月華,將地麵照得亮如白晝。

曲黛黛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山路上,耳畔隱隱聽到了潺潺流水聲。

山上有一條小溪,水是從山頂上淌下來的,平日裡,溪水很淺,隻有到了雨季,溪水才會漫過山路。

這幾日沒下雨,溪水愈發得細瘦。

八兩和雲錦說,花九簫走的時候,帶走了好幾壇燒刀子。這燒刀子是酒窖裡最廉價也是最烈的酒,喝一口燒得喉嚨火辣辣的。曲黛黛仔細地嗅著空氣裡飄散的酒味,踩著崎嶇不平的山路,走得飛快。

花九簫五年前接連遭受重創,這五年來,一直躲在蝴蝶穀閉關重修內功。重逢的那日,因情緒波動激烈,還吐了血。大夫說過,他的身體要好好溫養,不能再胡亂折騰。

花九簫是追著她和葉雪幽出去的,回來就抱著酒離家出走,曲黛黛已然猜出來,他定是找到了她,一個人躲在背地裡,不知道看了她多久,看著她坐在葉翎的墳前,為葉翎傷心。

她在傷心,他亦一個人默默地傷心。

曲黛黛心裡有化解不開的結,花九簫的心底同樣有化解不開的結。

花九簫的心結,名為葉翎。

空氣裡的酒氣越來越濃烈,耳畔潺潺的流水聲也越來越清晰。

曲黛黛抬起頭來,清幽的月色籠罩著小溪,溪水的儘頭是一個淺潭。雨季尚未到來,潭水不深,即便是脫光了鞋襪,站在水裡,潭水也不過才沒過膝蓋。

曲黛黛找到了酒氣的來源。

淺潭中凸出來好幾塊平整的石頭,其中一塊最大的石頭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酒壇,每一個都被人拍開了泥封,晶亮的酒水,順著傾斜的壇口,嘩啦啦地淌著。酒壇的旁邊,隱隱有一抹漫開的血色。

血色已經乾涸,化作斑斑點點,印在石頭上,留下暗紅的痕跡。

看到這縷血色後,曲黛黛的眼神一下子變了,她連忙脫掉鞋襪,下了水,繞過石塊。

潭水冰涼,一股股寒氣從腳底心往上鑽,忽然,曲黛黛猛地瞪大了眼睛,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

銀色的月華籠罩著潭水,點點細碎的銀光,灑落在水麵。

水底,鮮紅色的衣袂緩緩展開,隨著波光搖曳,如一縷縷漫開的血色,透著極致的緋紅,映入曲黛黛的眼底,令她從頭涼到腳底。

花九簫就躺在水底,雙目緊閉,臉色蒼白,紅衣浸透溪水,愈發鮮紅似血,如墨的青絲儘數散落開來,在水底妖冶地蔓延開來,如同瘋狂生長的水草。

他靜靜地躺在這灑滿銀色月華的波光裡,清澈的潭水,緩緩從他麵頰上流淌而過。

他安靜地沉眠著,仿佛與月色融為了一體。

他最怕水,卻選擇沉眠在這冰冷的水底。

曲黛黛所有的鎮定和冷靜,在看到花九簫的瞬間,如同山崩,如同海嘯,儘數崩塌開來。

她瘋狂地朝著花九簫奔去,眼底湧出無數驚恐。

“師父!師父!”曲黛黛跌進了水中,膝蓋磕到水底的石子,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頓時有血色在水底漫開。

這疼痛令她清醒了幾分,她顧不得疼痛,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

明明相隔不過數步,卻仿佛隔著億萬光年的距離,曲黛黛用儘全身的力氣,總算抓住了花九簫冰涼的手。

她伸出顫抖的雙臂,將花九簫從水中撈了出來,崩潰地哭了出來:“師父,快醒醒!我是黛黛,你睜開眼看看,黛黛就在你麵前!”

花九簫雙目合得緊緊的,臉頰泛著冰冷的蒼白。

曲黛黛的一顆心,幾乎碎成了千萬片,她再也忍不住,將臉頰貼著他冰涼的臉頰,放聲大哭,邊哭邊道:“我沒有騙你,九簫,是真的!我喜歡你!都是真的,這輩子,我隻喜歡你一個人!”

可是,這些話,花九簫再也聽不到了。他苦苦等了五年,就是為等她這一句喜歡。

曲黛黛心痛得快要裂開,她滿眼都是淚水,抬起頭來,看著花九簫的臉,將自己的唇印上了他的唇。

她想要打開他的唇齒,渡一口新鮮的空氣給他。

就在雙唇貼上的瞬間,花九簫猛地睜開眼睛,漆黑的眼底綻出極亮的光芒,便是這漫天的月華,都落儘他的眼底,也不及這一抹光來得亮。

他一手抱著曲黛黛的腰,一手托住她的腦袋,俯身壓了下去,這樣一來,曲黛黛便沉入了水底。

潭水將兩人淹沒,清澈的水流,緩緩從兩人的頭頂流過。

曲黛黛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潭水漫過口鼻的瞬間,下意識的閉住了呼吸。

花九簫貼著她的唇,將口中的空氣,儘數渡給了她。

他們擁抱著,躺在這冰冷的水底,彼此呼吸交纏,融為一體。

曲黛黛每一口呼吸,都是花九簫的氣息,呼吸間,泛著濃烈的酒香。這一瞬間,仿佛世界不複存在,隻有彼此是真實的。

……

……

不知過了多久,花九簫口中的空氣用儘,他抱著曲黛黛,“嘩”的一聲從水中坐起。

兩人的衣裳俱已經濕透,從頭到腳,濕噠噠地淋著水。

花九簫眼神透亮,緊緊盯著曲黛黛,眼底一片纏綿溫柔之色。

曲黛黛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坐在水中,大口地呼吸著甜美的空氣。花九簫的手還鎖在她的腰畔,越收越緊,恨不得,將她一把勒進自己的骨血中。

“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他俯身,在曲黛黛的耳畔低聲笑了起來,“原本以為,我永遠也……”

爭不過葉翎。花九簫並沒有將這句話說出口。

活人,又如何爭得過死人。葉翎是照在曲黛黛心頭的一抹白月光,刻在心口一顆朱砂痣。

隻要他還活著,就永遠也爭不過葉翎。

葉翎是刺在花九簫心底的一根刺,存在於他的呼吸之間,每呼吸一次,都會痛不欲生。

或許,隻有他和葉翎一樣,為曲黛黛死了,才能在她的心底一決高下。

這些念頭一旦湧出來,就再也抑製不住,瘋狂地在他的心底生長著。

想到曲黛黛坐在葉翎的墳頭傷心無助地模樣,他的一顆心,如同被人丟進了油鍋裡,反複地煎熬著。

既然舍不得毀了她,那便毀了自己。用這種方式,換她將他刻進靈魂裡,永遠銘記,直到死亡……

他就是個瘋狂的賭徒,壓上自己的全部身家,用命賭這最後一局,賭她對他的情意。

而現在,他賭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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