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笑著應和。
他母親是續弦,父親前頭還有個妻子。後來父親得了官職,帶著妻兒和祖母到任上生活,回去臨川王家的機會便少了。前些年父親去世,靈柩暫葬江寧,他們兄弟幾人一直商量著要選個好日子、挑個好地方正式為父親下葬,這耽擱來耽擱去一直沒成。聽著王沆說起臨川諸事,王安石也十分悵然,表示等上頭批下葬父之事後一定回臨川小住。
敘過舊,王安石又不動聲色地提起吳氏她們在大相國寺碰到的事,嘴裡假意說道:“我已經教訓過他了,小小年紀的,膽子這麼大,連這種事都敢摻和。”
“兄長教訓侄兒做什麼。”王沆覺得王雱這事做得很對,“若是叫拍花子把人拐了去,那才叫不對!叫我看,我這侄兒聰明又有膽識,遇事不慌,不莽撞、敢出頭,將來一定有大出息!”
王安石被王沆這一通誇,渾身舒泰,對這從弟觀感頗好,熱情地留王沆用飯。
王雱一臉無語地坐在一邊,看著王沆的眼神滿是憐憫。
恭喜,您已加入“炫娃狂魔炫耀對象候選人”名單,以後一準能經常在信裡看到你誇的這些“一定有大出息”的事兒啦。
王安石一向是節儉的,可敵不過王雱這樣愛吃那也愛吃。以前家裡沒錢,王雱想吃也忍著,懂事得叫吳氏心疼。手頭寬裕之後,管著錢的吳氏花錢也大方起來,每頓至少都是帶葷的!
王沆起初見王安石租住的地方小,還想著自己從兄日子是不是挺困難,自己是家中獨寵的,手頭寬裕,要不要找機會勻些銀錢給從兄。結果一頓飯吃下來,王沆便打消了這念頭。
他這從兄住的不好,吃得卻頗不錯,吃過飯侄兒還提醒他從兄說早說好了等會兒要去澡堂洗澡的。這小日子過得真美!難怪他這回見了從兄感覺有哪裡不同了呢,原來是原本邋裡邋遢的衣服變得乾乾淨淨的,須發也打理得很不錯,和離開臨川時著實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大概是嫂子的功勞吧?
於是王沆臨去時直誇:“娶得嫂子這麼賢惠的賢內助,兄長運氣著實好啊!”
王安石喜歡聽人誇自己兒子,但也沒有不喜歡彆人誇自己妻子,他頗為讚同地點頭:“那是自然。”他親自送了王沆一段路,兄弟之間瞧著頗為親近。
踏著滿地白雪回到家,王安石讚道:“這弟弟不錯。”
王雱正捧著本書背著呢,聞言瞄了王安石一樣,感覺王安石眉梢眼角都透著“我老婆兒子被誇了我賊高興”的得意。
王雱哼哼唧唧地接著背書,他這爹什麼都好,就是愛讓他背書,想去國子學找司馬琰她們玩,得先背書;想去澡堂子洗澡,得先背書。這小半個月背下來,他都快把《論語》背書了!
這簡直是理科生的奇恥大辱!
憑什麼要理科生背論語啊?!理科生把論語都背出來了,讓人家文科生怎麼辦?這也太傷害人家文科生了!
王雱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晚上去澡堂洗澡的時候,王雱試著和王安石講道理。他搜腸刮肚,勉強在九年義務教育裡想到一篇自己還能記得的文章:“爹,你聽說過《傷仲永》的故事沒有?”
這可是入選九年義務教育的古文啊!可見它寓意深遠,發人深省,正適合王安石這種看到兒子有點小天賦就迫不及待到處炫耀的人!就是他學的時候還挺小,記不太清是誰寫的了,應該挺有名的吧。
王安石一挑眉,聽王雱不唱那首洗腦的洗澡歌、反而討論起文章來,他覺得稀奇極了,不由問:“你還知道傷仲永?”
“知道啊,那個叫方仲永的倒黴娃兒因為比其他小孩聰明一點點,小小年紀已經能寫詩,他爹就一天到晚向彆人炫耀自己有個神童兒子!”王雱說,“結果呢,炫耀著炫耀著他兒子被耽擱了。我覺得這故事很有道理,爹你可千萬彆學方仲永他爹啊!我才三歲呢!你不能為了和彆人炫耀兒子聰明就天天讓我背書!拔苗助長要不得!”
王安石樂了,瞧了他一眼,說:“我怎麼記得《傷仲永》這個故事講的是‘玉不琢,不成器’,天賦再好也得好好教育,要不然隻會白瞎了好天分。”
王雱:“……”
這意思是得加重他的學習任務啊!王雱一激靈,趕緊否定:“寫這個故事的人肯定不是這個意思,爹你可彆聽彆人瞎說!”
王安石似笑非笑地睨著他。
王雱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欣賞夠了王雱有點懵逼又有點疑惑的表情,王安石才慢悠悠地說:“這故事就是我寫的,你說我是不是瞎說?”
王雱:“………………”
你是大佬了不起嗎?!
你的文章入選九年義務教育課程了不起嗎?!
是的,就是了不起。
……
王雱第二天去找司馬琰,蹲在韭菜苗子前和司馬琰嘰嘰咕咕地說起昨晚的慘案。見他一臉生無可戀,司馬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很沒良心地覺得王雱這日子過得太逗了。
直至王雱氣鼓鼓地瞪她,司馬琰才寬慰說:“不就是背書,對你來說又不是什麼難事。”
王雱一臉深沉:“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深沉了短短幾秒,他又恢複了平時的皮皮雱狀態,“我隻想當個混吃等死的官二代,咋就這麼難呢?”
司馬琰想說,你三四歲就能在短短一個月內給家裡賺十幾貫錢了,這比背出《論語》能力更大好嗎?
不過司馬琰想了想,沒提醒。司馬琰和王雱不一樣,司馬琰前世的家庭也不簡單。她很清楚若是他們不能改變將來那一場守舊派、變革派的鬥爭,現在這種安寧歡快的小日子絕不可能再有。
哪怕這個時代對女性還算寬容,允許女性出門與交遊,卻也不可能讓她插手這種朝堂大事。再有就是,她也不擅長這些。所以將來若是朝堂之事需要人居中轉圜,隻能由王雱去做。
司馬琰平日裡常在司馬光書房玩耍,耳濡目染之下對如今的社會製度也有一定了解。
司馬琰娓娓說:“朝廷一向是‘刑不上士大夫’,不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的人,你要是考了功名在身,將來就等於多了一道保命符,將來遇上什麼事頂多是被流放外地。”比如後來蘇東坡遭遇了類似“文~字~獄”的事兒,一貶再貶,一路貶謫到最南邊的海南島。
王雱理直氣壯地反駁:“我這人安分守己,怎麼會遇上什麼事?”
司馬琰一臉“你真這麼覺得嗎”的表情瞅著王雱。
王雱:“……”
王雱慫了。看來這該考的還是得考,早點考上早點加一條小命,作天作地也不怕不小心把自己作死了!
他唉聲歎氣地點頭:“成,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爭取早點考個進士。”
兩個小豆丁對著韭菜苗苗聊完未來規劃,又去找胡守恭他們玩兒。胡守恭已經完全好了,每天精神奕奕地搶著玩牌,壓根沒再想過“我是個不被愛的小可憐”這種事兒。
太學也放假了,胡瑗胡校長每天基本都在家。他對學生嚴厲,對小孩卻很寬容,不僅不覺得王雱他們太吵鬨,還叫人準備些小食送去,免得小孩子鬨騰久了會餓著——一般家裡都是兩頓,早上太陽高升時吃一頓,晚上日頭將斜時再吃一頓,彆的時間都不備飯的。
王雱和司馬琰每天去找胡守恭時,都會先去向胡校長問好。彆家小孩怕校長,他們從來都不帶怕的,畢竟他們是學霸,學霸從不怕老師,更不怕校長——校長看了他們永遠慈眉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