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字出口的刹那，一應喧嘩都為之沉寂。
多麼輕巧的三個字，可俗世擔負不起它的重量。
畢竟，那可是集天地之力揮出扭轉乾坤的一劍、親斬魔王於劍下的劍神之名！
“劍神大人？”良久，才有人結結巴巴、小心翼翼地驚呼。
“哼。”
黑衣少年冷笑一聲。
說書人洋洋得意：“從明月懸身負劍神傳承，叩開萬神闕大門的那一天起，他就注定是一個傳奇。那首座之位，也是他一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奪來的。如今萬神闕弟子中赫赫有名的那些人物，一曲枯榮越招塵，笑渡江湖過天涯，靈巫女歌曼荼，哪個對上他的時候沒有敗績？”
“哼。”
黑衣少年堅持不懈地唱反調。
“據說萬神闕至高無上的聖神尊見了他拔劍，說了八個字，‘其劍煌煌，其人皎皎’。但比起這句金口玉言的評斷，萬神闕弟子更喜歡用另一句話形容他——”
“出鞘愧儘天下劍，回眸羞殺人間花。”
黑衣少年握緊的手指微微一顫，麵冪一低，似也被那詩中的瀟瀟風流灼了眼。但片刻過後，他還是固執咬牙發出了同一個音節。
“哼。”
“他的字是似鏡，乃劍神留在傳承中的劍意為他親取。源自當年欲逍遊求得的簽語，‘一片靈台明似鏡，恰如皎月正當空’。皎月當空，不正是‘明月懸’嗎？彆塵劍仙明似鏡，彼時在同輩之中，風華無雙，聲名無兩。”
“哼。”
“隻是不知為何，這流星一般橫空出世的天才，也如流星一般轉瞬銷聲匿跡。身為萬神闕首座，統領門中事務，卻絕少現身。彆說是你們這些凡人，就是在修士之中，也漸漸被人遺忘了……”
說書人聲音漸沉，起先的激昂情調已隨風散去，隻餘情真意切的唏噓。
“寶劍藏鋒，美人絕蹤……哎呀呀，怎不叫人扼腕？”
那一晚，火樹銀花開滿天，宮燈夕照城不夜。
有仙人自天上來，馭飛龍而駕風雪，寶光幻而祥瑞生。
天潢貴胄、滿朝文武，皆垂手恭立於天聲台下，迎萬神闕仙師降世。珍寶祭器隨之奉上，祝頌之語連綿不絕，以期上達天聽。
乘龍的修士衣袖輕揚，撒下靈光聖水，並一句賜福：“豐年瑞兆，國祚綿延；妖邪不侵，盛世長安。”
那一晚，所有人都神酣意醉，乘興狂歡。
或許天下都快樂，隻除了一人。
黑衣少年呆呆望著天上高飛的修士們，看他們舉手投足有如天人，看他們祭天禱告儘展慈悲。
他突然低下頭，不管不顧地發足狂奔，一心想要逃離這座端嚴極樂的城。
許久之後他才停下，一把扯下頭上遮麵的帷帽，惡狠狠丟向遠方。
滿頭銀發如瀑而下，襯出一張清寒俊美的臉，稚氣不減鋒銳，秀麗不掩冷漠。左眼尾處一枚血滴狀的丹緋紅印，遠遠望去像是眉眼滴血，那滴血淚猩紅。
“什麼萬神闕，什麼高高在上的仙門正宗，什麼風華絕代的首座劍仙……哈哈哈哈哈，明月懸，你以為你們明家做過的事就永遠沒有報應嗎？我倒要看看你還能踩著那麼多人的屍骨風光多久！”
“你等著啊，等著我啊……”
“哈哈哈哈……”
這時候明月懸並不知道有人正在痛罵自己，他回到暫住地宅了起來，正皺著眉看自己的手。
那隻手腕凝霜雪，指削白玉，沾上半點塵埃都是褻瀆。但，它決不孱弱。
光豔皮肉下，耿勁的骨節撐出個挺雋形狀，劍為筋脊梅為魂。
一切本應完美無瑕，除了小臂上蜿蜒而下的那道黑氣。濃濃的，如漆如膠的黏稠黑汁，和著血一道淌下。
那些魔影怨氣從他身體裡爬出來，凝出實體，生龍活虎地往外滲。
馬上就要直麵反派，進入最激動人心的推怪階段，他的傷勢這時候倒是知道跳出來秀存在感了。
“為什麼這一天不早來一百年呢？換作是百年前的我，管他來的是誰，都用不著放在眼底！”
話音剛落，他身後如影隨形的魔氣陡然暴漲幾倍，現出實體，一隻隻染血的利爪掙出黑影，刺向他的咽喉！
明月懸渾若不覺，照舊望著眼前的丹爐。
“告訴你們，爺這幾天有要事要辦。”他垂下眼簾，輕飄飄一笑，“你們這些醃臢鬨騰的玩意兒，給爺消停幾天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