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情無情(1 / 2)

天邊泛起一線白,揉著淡淡魚鱗般的銀光。一夜過去,煙花闌珊。

過天涯收起婚書,準備打道回府。

“今晚我辛辛苦苦替你忙活,連杯好酒都沒喝上,你還要逼著我交份子錢,真沒良心。”

明月懸起身相送,手上仍穩穩的持著那柄羽扇,不動如山地遮住臉顏:“道理不是很簡單嗎,你這麼窮的人都送了禮金,其他人怎麼好意思不給?”

“……”

過天涯罵罵咧咧兩句,又問,“不是說假結婚嗎,真要大張旗鼓,弄得天下皆知?”

“有什麼不好呢?我就是要天下人知道,我回來了。”

明月懸笑了笑,語調柔如一捧春水,眼睛卻冷得像兩點寒星。

過天涯禦著飛劍走了,衣袂飄飄蕩開夜色,下擺上繡的金葉紫棠圖光彩炫然。明月懸望著他的背影隱入天際,終於鬆了口氣,放下刻了幻術法印的羽扇。

“看來我新煉的這個法器功效還不錯?老過修為都漲到亞聖級了,還是沒看出不對。以後我這張適合招搖撞騙的臉,還能多留一些時日。”

那一刹,被遮蔽的容光像是月光那樣流溢而出,清輝滿庭院。

半張臉是容光照世的美人,另外半張麵孔卻覆滿魔影,爬著蜿蜒扭動的傷痕,妖異如生,可怖如死。

那是被封印的萬魔在絕色皮囊下肆虐的痕跡。

萬神闕在何處?

往下有仙山,往上九重天。

首座大人的仙居,位於最高的第九重天。

晨曦未明,明月懸駕起星河浮槎,回到了霜月天。

當年走的時候是孤身一人,回去的時候也是一個人,靜悄悄。

瓊枝砌玉,銀階如水,蒼山負雪,寒池生霜。這裡百年如一日地冷清,是個琉璃似的仙境。

明月懸裹緊了身上的貂裘,心想難怪曆代首座都是光棍。長年在這樣的地方生活,想不性冷淡也難。

他忙碌了一會兒,將白玉小樓裝扮得張燈結彩滿堂紅,看起來終於有幾分婚禮的樣子了。

一般婚場還要布置些什麼?

明月懸思索著,踱了幾步,突然想起臥房裡的床榻夠大,睡得下兩個人。臉色霎時一變,衝進去將床劈為兩半。

首座大人的婚期定在元月十九,據說那是個吉日。

茗羽描好蛾眉,規規矩矩地推正髻上簪花,準備動身去替首座大人操辦婚禮。

她本是誅邪台的侍女,操持誅邪台上下的雜務。這回是過天涯告訴她,首座大婚缺人手,要差她過去幫忙。

“你多少也聽說過吧?那家夥師承劍神,師門代代單傳,連婚禮都沒有師長能為他主持。我怕他受累,沒心情應對婚事,才特意拜托茗姐姐你幫這個忙。他的霜月天裡連個道童都沒有呐。”

過天涯雙手合十,向她討好。他那張風流俊麵上,唇角天生七分笑意,眼中自有三分多情。

茗羽連忙後退還禮。過天涯明明是誅邪台的大弟子,卻一直沒輕沒重的,叫她頭疼。

她低頭道:“妾身自當聽令。但聽說霜月天內環境凶險,平時都不許我們這些侍者進去……”

過天涯看出她隱有遲疑,突然伸手按在了她的肩上,一笑笑得灑脫輕快:“怕什麼呢茗姐姐?首座的府邸,裡麵難道還有大妖怪會跑出來吃了你?吃人的妖怪怎麼會有,頂多是——”

迷人的妖怪,倒有一個。

早年的霜月天,也曾經是有仆婢的。過天涯還記得那時明月懸剛剛當上首座,性子還沒有現在這麼沉穩,成天跟他一塊兒混,一塊兒犯渾,在仆婢的麵前也沒有半點架子。

萬神闕內門的仙侍,都是遴選自資質低下、登仙無望的外門弟子。明月懸身邊的仙侍同樣是個修為低微的人,但與其他人不同的是,他不甘平凡。

過天涯和明月懸兩個滿腦子“我命由我不由天”“莫欺少年窮”的穿越中二病非常欣賞這種不服輸、不認命的行為,一直對他鼓勵提攜,一直……直到那人急功近利,走火入魔。

明月懸替那人治了七天七夜的傷,將他救了回來,然後告訴他:你有心魔。在戰勝心魔之前,不可再貿然修行。

過天涯遠遠靠在一邊,聽得驚詫。他第一次見到有心魔的人,稀奇得簡直想抓來研究,大大咧咧就問了一句:“你的心魔是什麼?”

然後他始終沒能忘記那人回答的話,他的神情,他的樣子。

病榻上的男人一雙憔悴眼睛忽然亮得可怕,死死盯著明月懸,拚儘全身力氣伸出一隻瘦骨支棱的手抓住麵前白衣人如雲的衣角。

“……是你。你是我的心魔,也是唯一能解我心魔的藥。”

這一場告白來得突如其來,無比勁爆,過天涯作為圍觀群眾還特彆的尷尬。

明月懸沒有答應那個人,把他從自己近侍的位置換了下去,叫他好好養傷。

“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從什麼時候開始錯的?”某次午夜把酒,明月懸破天荒談起了這件事,“小時候我一直顛沛流離,現在能遇見你們我很開心,我不想一個人。他拜師遭拒,回來問我,一個像他那樣一無是處的人,能不能有一天和他眼中雲端之上的我並肩。我告訴他,他永遠不需要仰視我。”

“他對我說,如果當初我沒有應允他,沒有對他笑,沒有對他處處袒護,沒有對他溫柔,他就不會心生妄念。如今他已泥足深陷、走火入魔,隻有我能救他,但我卻不想救……”

“‘如果你無法滿足我的願望,那麼一開始就不要給我半點希望。旁人都對我那麼壞,你為什麼要對我好?’”

過天涯沉默了一下,冷聲道:“這是什麼瘋話?看來他的確是心魔已深。你何錯之有?”

“而且我對他難道很差嗎?這狗東西……”

他嘀咕著,還想高談闊論,進行午夜情感講座,但明月懸已經醉過去了,闔著眼,睫毛垂下像兩泓黛色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