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共癡人語(1 / 2)

這日清晨,袖心羅興衝衝準備前來觀禮的時候,壓根想不到會變成如今這樣的情形。

他知道阿懸哥哥從來都招桃花,今日成禮在即,不知萬神闕裡要碎掉多少芳心。據傳不少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想去搶婚,但他從未當真。不管怎麼說,搶婚這麼惡俗的事隻有在話本兒裡才會出現,誰敢到霜月天裡造次?

金烏車的車輪吱呀一聲磕上空牆,袖心羅從小寐中驚醒,這才發現自己的前路上橫著一麵結界。

……不,不止他的前路。挑簾望去,整座霜月天都為不知從何而來的結界籠罩,恰似天羅地網中岌岌可危的一顆夜明珠。

天羅地網,浩瀚無際,氣魄無極。

結界上空飄著一行刀削斧鑿般的大字:此非良配,大典難成,煩請諸君打道回府。

“哇哦,真有人來搶親?誰這麼霸道?可是若真叫他砸了場子,阿懸哥哥得多尷尬啊。趁著今兒我來得早,趕在賓客到場之前幫阿懸哥哥解決這麻煩好了。”

袖心羅召出八極靈光鏡,對鏡靈下令道:“靈光姐姐,幫我循著這靈氣脈絡找出結界的主人,我要把他打成豬頭。”

鏡中女子躬身道:“靈光聽令。隻是小殿下,這結界主人的來曆可不一般,您小心莫被他打成豬頭才是。”

“怎麼會,我這麼可愛,就算有萬萬分之一的可能給人打敗了,也會輸得風采依舊。區區搶婚鬨事的卑劣之輩怎麼能跟我比?”袖心羅大言不慚。

可當他真正遇見了那結界的主人,所有的大話都被堵在了喉中,如被一隻無形之手扼住脖頸,一字不敢出。

“居然是你?”

那人隻露出一個勁若孤鬆的背影,一頭黑白相間的長發在風中舞作狂龍。黑與白,雪同塵,乍離乍合。

丹紫道袍與深紫披風上,縷縷金線滾金流黃,繡出絢爛紋飾。金紫加身,本是至尊至貴的華彩,落到他身上卻不顯富麗,反倒令人覺得……有種突兀的寂寞。

坐擁十丈紅塵,屹立萬人之上,但無論多少紅塵多少人也填不平的那種寂寞。

袖心羅望著他披風上的三清合一紋,眼神一凝:“堂堂天心不二道的大弟子,亞聖第一人,居然跑去打擾彆人的婚禮,不覺得丟臉嗎?”

那青年應聲回頭,露出一張俊美孤高的臉。輪廓清而銳,嘴唇薄而冷,眼神雪亮如刀。

風姿如雲中的仙人,氣度卻似人間的帝皇。

天生就該目無下塵。

他的語調明明是一板一眼的平淡,但不知怎地自有一種千軍辟易的霸道:“我自有我的理由。你是來阻止我的嗎?”

袖心羅自知不是越招塵的對手。他與越招塵過往交集不多,但天心不二道是萬神闕麾下的第一宗門,越招塵是天心不二道的第一弟子,光是名號抬出來都能壓死他這個隻會依賴法寶的半吊子敗家子。

“小心我找你師父告狀!”他嘴上還在大呼小叫,心裡已經琢磨起了如何逃跑,怎麼傳訊找發小來打群架給自己撐腰。

越招塵聽著他話裡的底氣漸漸弱下去,也不戳破,隻淡淡道:“你是他的晚輩,我讓你一炷香。這一炷香裡但憑你出招,我決不還手。一炷香後,再論高下,端看你能困住我多久。”

袖心羅一聽,立刻笑逐顏開,精神起來,腳底抹油的念頭一瞬就被拋諸腦後。“那說好了啊,你不許還手!”

“嗯。”越招塵輕聲應和。風吹起他的發絲,黑白相纏,如烏雲亂雪。

袖心羅向來奉行的是以壕服人。

他起手便扔出三件法器,分彆有結界鎮守、封鎖靈脈、壓製修為之用。最厲害的是那尊大羅鎮無上鼎,貨真價實的神器,器靈也有千年修為,號稱“無上鼎鎮無上仙,大羅金仙也難逃”。

“怎麼樣啊?哼哼,你後不後悔剛才小看我了?”袖心羅興高采烈地瞅著陣中的越招塵,看他周身被縛,咒印鎖鏈的金光照在那張孤高的臉上。越招塵垂眸閉目,居然是一派渾若無事的沉靜。

“不過說到底都是你不對,我一直拿你當值得尊敬的前輩,你怎麼跑來破壞我阿懸哥哥的婚禮大典?你到底存著什麼非分之想啊?”

越招塵猝然睜眼,臉上神色慢慢起了變化。那明明是無心之問,落到他的耳中與心間卻像是流星墮海,激起心中的波瀾萬丈,臉上的漣漪萬重。

“非分之想?”他低低重複。

我沒說錯話吧,他怎麼突然就瘋了?袖心羅回想起越招塵後來那些言語,還是覺得尷尬。

一貫冷淡高傲目中無人的家夥,突然說出那樣火熱的告白。袖心羅不幸做了他的聽眾,害羞得隻想捂了耳朵跑開。

就是現在,他對著明月懸也不好意思將其複述,含含混混地帶了過去。明月懸倒若無其事,隻是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望著他:“你真以為自己製伏了越招塵?”

“啊,那不然呢?”袖心羅茫然。

這倒黴孩子。

明月懸衝他溫柔一笑,起先袖心羅還不明所以地回了他一個笑臉,但很快童年時的經驗教訓使他猛然驚醒。

“我、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他可憐巴巴地抖了抖。

算了,畢竟好多年不見,這孩子多少也是一片好心。明月懸摸了摸他的金發:“也不算什麼大問題,隻是有一些小事尚需注意。”

“其一,同越招塵這樣的強手對戰,沒有僥幸可言,永遠不要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投機取巧。”

“其二,想明白你到底要什麼。如果你的目的是阻止他前來搶婚,光是用法寶困住他是不夠的,要讓他死心。你應該來找我。此外,他畢竟是天心不二道的人,你對他動了手,就要防著他師門裡那群跋扈的家夥護短。比如……”

他悄聲傳音幾句。

袖心羅瞪大了眼:“阿懸哥哥你不是說這些年都在遨遊山水、陶冶性情嗎?怎麼陶冶完了還是這麼壞?”

明月懸毫不留情,狠狠捏了捏他的臉。

“你以為你的小玩意兒能困住越招塵多久?算算時間,他也該脫困趕來了,我得去會會他。”明月懸抬手捋過頭發,白銀垂葉鏈在他漆黑的發上現形,風一吹,聲如秋雨霖鈴。

那是他通身唯一的飾物,也是唯一的法器。

為什麼要帶著兵器去見喜歡自己的人呢?這問題最好還是不要深思下去。

袖心羅委屈巴巴地望他:“真的嗎,我的大羅鎮無上鼎可是神器啊……”

“這年頭誰沒砍過一兩個神器啊?”明月懸理直氣壯地說。他循著袖心羅的眼神環顧一圈,然後對著滿座的弱雞補充道:“太弱不算。”

“萬神闕首座的婚禮,原來也會有不速之客啊。”

彤紅的步輦上,相彆辭忽然睜開眼睛,露出一個興致盎然的微笑,伸舌舔了舔嘴角。

茗羽被他嫌棄飛得慢,心驚膽戰任他吊著自己禦風而行,感受飆速極限。此時乍一聽見相彆辭的話,驚得差點沒掉下去。

“您說什麼?首座成婚,怎會有人相擾。您不必憂心這些,隻需要依時成禮就是。”

“是血,”相彆辭打斷了她,“血的味道。天下哪有好心的客人會帶著一身新鮮血氣去赴彆人的婚禮?”

他陶醉地張開雙手,烈烈罡風中,紅袖飛卷如流火:“我決不會錯認。因為對我來說,那是天下最熟悉的味道!”

茗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跳起來,轉身衝她一笑:“我要去看看發生了什麼變故,你就好好安排安排自個兒吧。”

“可是首座大人還等著您去拜堂呢……”她話還沒喊完,少年就一躍而起,去如飛箭。

他的聲音倒還遙遙傳來:“你以為來找麻煩的人是衝著誰來?你的首座大人等的是不是我,還說不定呢。”

茗羽怔望著他的背影,少年離去時的笑顏還烙在她眼前。那一笑神采飛揚,黯了滿天霞光。

初見時人偶一般毫無生氣的人,嗅到血味之後,一下卻像是活了過來。眉目間一分分一寸寸,滲出深埋的豔色。那豔色無所顧忌地盛放,如同……吸飽了血的罌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