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喚歸來(1 / 2)

少年濃霞般彤紅的眼裡, 似乎噙著霧一樣的淚光,但轉眼便如草上晨露一般彈指無痕。

或許隻是錯覺。但眼尾處盈盈的血滴印, 此時也不顯猙獰,隻餘荏弱, 令人不禁想要伸手替他拭去。

“我不需要你替我做什麼啊, 當初答應婚約的時候, 也不是為了利益考量。”明月懸輕聲安慰。

……是為了把你抓起來好好看著,未雨綢繆, 防止你犯下報複世界的種種大罪。當然,這話現在說不合適。

“我的命就是如此了,這一輩子有人對不起我,我也注定要對不起很多人。可從我生下來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是邪魔外道了。”

相彆辭喃喃地說著。他翻開自己的爪子看, 多麼醜陋堅硬的利刃。獸類的爪子,天生是用來傷人的武器,而不是可以擁抱誰的手。

明月懸盯著他的眼睛,抬手想要握住那血紅的鬼爪, 可少年倉皇地縮了回去。那尖利的指甲差一點就刮傷了他的手。

“躲什麼, 你難道覺得我會怕你手上這玩意兒?妖獸的爪子我不知道砍下過多少, 你這算得了什麼。”

明月懸拍了拍他額前的頭發, 那亮麗的銀發寒光外耀, 撚在手上卻軟順得像一把綢。

看著冷, 內裡卻燙成了一團火, 這少年整個人都是這樣子。單看這張臉, 矜貴冷豔得像隻長毛大白貓,支著雄獅一樣的頸毛嚇唬人,誰會想到摸毛上手這麼輕鬆呢。

明月懸的手略略一鬆,相彆辭的頭就偏過來了,一縷縷銀絲和底下凝雪樣的皮膚重新貼進他手心。

溫順得像隻純白的狗狗,小狗的魂兒跑進了長毛貓的體內。

這麼一想,不知為何稍許有點興奮,明月懸攥著他的頭發拉了拉。

“……”相彆辭把他的手牽了下來,沉聲道,“彆鬨。你這樣……會叫我也忍不住的。”

明月懸故作驚訝地揚眉:“你剛剛膽子都那麼大了,哪裡像是忍住了的樣子?”

相彆辭移開眼,哼了一聲。他的心終於稍獲平靜,從遮天蔽日的絕望中尋出一個喘氣的間隙。

有這個人在,天地間似乎總有一線光明。

明月懸臉上的笑意也淡了。

有些話再難說,也還是要開口。

“你如今已經是鬼族了,魂魄中還藏著某種我把控不了的東西。老實說,若叫我把你變回常人,我沒有辦法。”明月懸輕輕道,“所以,我必須將你關押起來,直到你能徹底克製自己。”

相彆辭一怔,臉上扯出個無謂的笑:“行,可以。事到如今,難道我還怕被關起來這麼小的事嗎?”

他還是要親手送他進地業牢。

蝕界海上風狂雲暗,寒意蕭蕭。小神行洲的春天開得再燦爛,也開不到三千流的彼岸,渡不過無儘的混沌海。

明月懸攏了攏兩衽,想要是把披風大氅帶過來就好了。受傷之後,他開始畏寒,尤其討厭如此時這般無望的寒冷。

“師伯,開牢吧——請。”

幸好下令時,他聲音裡還沒有出現任何的顫抖。

噬魔散人沉默如一段影子,欹斜獨立於世外。他一向很容易被在場的人遺忘,或許是因為他的身上少有生氣。

一個死人,一口失了魂兒的棺材,總是像一張桌一條凳一樣無聲無息的。

他睜著滿是血絲的眼,啞著嗓子問:“依照首座先前的命令麼?”

噬魔散人雷厲風行,居然沒有立時聽令。明月懸心下微詫,硬著喉嚨道:“是,照我說的做。”

相彆辭立在原地沒有走過來,風吹亂他的長發,遮住了自己的臉龐。那削長的身形,像是荒灘上最後一棵枯樹。

噬魔散人一身黑袍迎風而漲,漲至浩大無邊,有如遮天黑雲。一片漆黑中隻伸出兩隻枯乾遒勁的手,手上現出一方紅光血印。

那紅光愈來愈盛,符印筆畫幾變,顫顫然要像瓜熟蒂落一般從中破開——

天柱塔的白牆平滑如鏡,不染塵埃。

這是鳥兒也飛不上,停不住的地方。

然而還是有人坐在離地萬丈的高窗上,一任玄黑衣袂飄出窗外,在狂風中獵獵飛舞。黑衣下露出纖細雙足,肌膚濯白,襯得白塔流雲都灰了。

輝景垂首侍奉在他的身後,大氣不敢出。他在織天教說一不二,但到了這個人麵前,彆說精神氣,連個子都好像縮了一截似的!

“你怎麼還在?我不趕你走,你自己不知道任務已經到時辰了嗎?刺殺不帶腦子,不會看時機,怎麼失敗的都不知道。”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會誤了您的大事的,我這就去!”

窗沿上那人頭也不回,隻悠閒地丟下句話,輝景就結結巴巴連聲謝罪,足有七八次,才倉皇離開。

那人嗤笑一聲,素手捋過耳邊亂拂的長發。

他身上魔氣雄渾,如果明月懸在此,一定相當熟悉——這就是在補天祭上給他布下陷阱的那隻邪魔。

魔頭有著一張清婉如二八少女的年輕臉龐,上頭卻嵌著一雙古井幽潭般蒼老的眼。萬事萬物落進他的眼瞳,自然被映成一軸墨黯紙缺的千年古卷,染上滄桑浮塵。

他看著荒灘上小小幾粒人影,沉吟道:“總也沒有什麼新鮮的戲可看,不如回去吧……咦?”

就在那一刻,風中吹來了熟悉的氣息。又仿佛並非是來自風中,而是來自血脈,來自太過久遠的共鳴。

魔物一把抬手按住自己的心,那裡正怦怦跳動著。但是由於平靜太久,便如一麵朽鐘,瘋敲狂響中幾乎要被砸出裂紋。

心聲如鐘,宣告著老邁的它已經受不住狂喜。

“……好久不見,究竟是那一位故人遠道而歸?”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