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誅邪(1 / 2)

相彆辭的手臂箍在明月懸背後, 吐息很沉,一下一下吹在明月懸的頸間。猶似風吹林葉,雨送新涼, 輕寒中藏著點滴幽微的纏綿。

“……很重。”明月懸小聲抱怨了句。

少年默默挺直了身,乖乖往後退了退,但目光還是跟先前一樣黏住明月懸不放。

明月懸被他眼巴巴的模樣嚇了一跳:跟剛才那個殺氣騰騰麵色猙獰、一刀就粉碎了彆人肉身的小戰神根本就判若兩人嘛。

不過也好, 他越快忘記那些染血的廝殺,就離徹頭徹尾的墮落越遠。

“你剛剛做得很好,是哪裡受傷了嗎?”明月懸定神一笑。

相彆辭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徹底解放修羅之魂以後, 身上痛如刀割。尤其關竅之處,那些錐心刺骨的劇痛,簡直要把每一根骨頭每一塊肉都剖開。”

他說的話, 字字是實。但相彆辭從小就沒有受傷之後向人抱委屈的習慣,隻開口說上這兩句,臉上便有些滾燙。

“你現在連人都不是了, 脫胎換骨,受些軀體再造之痛也是自然的。彆怕了啊。”明月懸沉吟著,抬手按上少年心口, 胡亂抓了一把當作安慰。

雪白指尖從胸膛上移開,相彆辭巴巴地望著那玉般的手指,忽然抓住它移到自己的臉上:“這裡也痛, 還有胳膊, 腰, 腿……”

明月懸:“……”

“你是個大孩子了, 自己摸摸吧。”他緩緩道。

不知道為什麼,他心中的憐惜去得好快。

水晶秘宮之外,忽然風浪大作。

蝕界海中黑潮翻湧,在無光無風的海底,也能聽見巨獸咆哮一般的濤聲。

慕蓮浮臉上微微一動,急忙衝明月懸一禮,細聲道:“首座大人,這秘宮在方才的打鬥中受了波及,有些不穩,我需要將其加固。二位請移玉趾,暫離此處,我教自會好生招待於您。”

明月懸頷首應下。相彆辭則是回頭望了望雪待宵,那殘魂目下也衰微如風中之燭,好像隨時都要熄滅了。

怎麼看,怎麼叫人憂心。

他問:“你真有辦法補好師父的魂?”

雪待宵手中捧著萬千流螢,每一粒飛光都是一片破碎了的魂。隻如螢火般黯淡的魂火,足以照亮他黛發水眉,雪膚清瞳。

他縮回到自己沉睡了三千年的玉台上,捧著心愛之人的殘片,珍而重之地護在心口。那是他等了三千年,等了一輩子的珍寶。

“哪怕隻剩下一線可能,我都一定會讓它成真,無論如何我都會將他救回來。隻有這個願望,是我一定要實現的。”雪待宵柔聲說。

他與滿臉憂色的少年對望,忽然笑了一笑:“多謝。”

“我不敢想,他落到我那個瘋子弟弟的手裡都經曆了怎樣的遭遇。但我想在漫長囚徒生涯的最後幾年,有你相伴,他至少是不孤獨的。我很感激你,也很慶幸他能遇到你。”

相彆辭一怔,有些驚訝。心中柔情湧動,但也隨之一下一下鈍痛起來。

他曾經陪伴過那個如師如父的男人。可最後他擁有了傲視天地的力量,還是眼睜睜看著他橫死眼前。

明月懸歎了一聲,往前走去,途徑相彆辭的身側。在擦身而過的刹那,借著大袖長擺的掩蓋,他在衣袖下悄悄握了握相彆辭的手。

“彆難過了。”一瞬擦肩,一句耳語。

他走到雪待宵的跟前:“我知道如何補魂,但那也算是禁術,你可知自己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在開口之前,他就知道這一問注定是無用之功。對雪待宵來說,天底下真正慘痛的代價隻有失去那個人。

雪待宵一驚,旋即喜極而泣,一麵淚盈於睫,一麵笑靨如花。

那是明月懸從拜書山裡查到的術法,難於登天,不過他希望它值得。

慕蓮浮送他們兩個外人出去,隻留下聖祖的魂魄在秘宮裡清修。

少女自幼閉於門中,除卻修行、祭祀,對世事人情知之甚少。剛才她衝進來護衛禁地,忙於打鬥,現在才回味過來,自己竟是無意間摻和進了一樁師門秘辛。

端麗的臉微微一僵,她苦惱地蹙起秀眉,沒法子,還是得先同明月懸他們交涉。

“首座大人,今天的事情……”她期期艾艾,躊躇難言。自記事起,她在世外桃源般的小神行洲做慣了聖女,與九天之上的大宗名士向來無交集。今日初見,一開口要談的又是本門如此隱秘的話題。

慕蓮浮衝著明月懸斂衽一禮:“首座大人仗義援手,妾身感激不儘。隻是今日發生的種種,涉及本教聖祖的私隱,還請您為我們保守秘密。”

明月懸輕輕一笑:“姑娘放心,我不是那等喜歡嚼舌的人,對你的師祖也很尊敬。”

他突發奇想:“說起來,你師祖還算是我家小朋友的師娘呢……”

“……”慕蓮浮剩下的話似乎都被梗住了,避世清修的聖女第一回見著有人跟本門先祖隨隨便便攀起了親戚,臉上笑意都呆滯了七分。

相彆辭清俊英挺的一張冷臉就擺在她旁邊,頭上犄角和肌膚上的血紋都收了起來,但那股非人的妖邪氣勢怎麼壓也壓不下去。

容顏邪肆,天生惡鬼。

她不願再看,儘量放平聲音,向明月懸發問:“妾身真有幾分好奇,這位公子是何身份?他天生形貌特異,在外界行走,恐有不便。不知……是您的什麼人?”

是他的什麼人呢?

“道侶”兩字在他的舌尖打轉一圈兒,又吞回去了。當初是他自己一意孤行要撕掉那婚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