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亡山征(1 / 2)

那男孩頂著一張酷肖謝獨的臉, 立在大雪之上, 腳下是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

他笑意輕狂,悠哉問道:“要不要來猜猜,我究竟是誰?”

背在身後的手指, 卻默然指向長天。隨著他指上動作,高天處的結界悄然滋出冰裂之紋。

“不過是亡山的一條野狗, 也想打破我的結界?”欲逍遊終於忍無可忍。

森寒話音未落,蒼蒼天宇上綻出萬道劍光,寒劍如雨崩傾。

劍雨撻伐中, 原本得意洋洋的男孩已落魄如喪家之犬。

他倉皇逃竄,可總也逃不過遮天蔽日的劍雨,轉瞬便成了個血人。隻有那吼聲依舊淒厲:“你又算什麼東西!藏匿在我亡山角落裡的孤魂野鬼, 囂張得到幾時?!”

他一邊喘氣, 一邊半帶哭腔地喊:“我已稟報了桫欏珠殿下,她很快就會過來抓捕逃犯,順手打你個魂飛魄散!”

百年不化的玄冰結界, 忽然間鏘鏘冰裂!

結界碎作千片萬片, 冰雨雪塵洋洋灑灑, 墜在萬頃冰湖之上。

一個絕色的女人於結界破口宛然現身, 衣帶翩躚, 身形姣如風中飄飄的彩蝶。

明月懸看到她, 胸口便是一痛, 好像靈脈又被她那雙纖手碾碎了一次。

“師父, ”他不自覺叫了出來, “請小心。此女非同小可……”

欲逍遊聽見那句顫若遊絲的“師父”,直接呆住了:明月懸還是第一次這樣叫他。

其實那孩子還沒有通過他的考驗。不應該這樣叫他的。可他竟然絲毫不覺得那孩子僭越。

劍神傳人,掌天下劍,負天下事,自然要苦心錘煉、寧缺毋濫。這坐困愁城的六百年,他在孤寂中描摹自己未來傳人的模樣,知道自己需要的非是一個人而是一柄劍。

一柄代他掃蕩天下的劍。

眼前這孩子身有缺陷,孱弱不堪,怎麼看都不能算是一柄寶劍。可他那稚嫩綿軟的嗓音卻連劍神的鋼鐵之心都能動搖。

欲逍遊想,自己還是是在寂無人煙的冰湖待得太久了。

他拍了拍明月懸的頭頂:“區區妖女算得了什麼?看師父一劍送她歸西!”

“……好大的口氣。”桫欏珠飄到師徒二人身前,臉龐豔而冷。

那男孩掙紮著想跑到她身邊去:“首領,救、救我……”

桫欏珠頭也不回,語氣厭煩:“給我安靜,丙十二,還是丙十一?算了,管你的排號是幾,現在不要來煩我,看好你身邊那群活祭。”

活祭二字一出,明月懸臉色霎時就變了。他知道亡山魔門留著他們的命必有所用,但用於祭祀,不管是祭給誰,等著他們的都不會是什麼好事。

頭頂上的大手忽然拍了拍,傳來溫煦安適的暖意。

欲逍遊說:“這麼大的人了,怎麼能被妖精嚇住。彆怕,我給你們開一條道,你帶上同伴,用我的劍遁離開亡山!”

桫欏珠見他膽敢無視自己,怒上眉梢,擎出長鞭。

鞭走飛電,如龍蛇奔襲。她淩厲的鞭勢和媚中藏鉤的眼神,一一勾向少年單薄的鬼影。

欲逍遊隻是往明月懸的背上一拍:“去也!”

明月懸順勢前衝,掠過那“丙十一”或“丙十二”的身側。他背上白光亮如熾陽,卷走了他自己,也卷走了地上重傷的孩子們。

身前劍光浩浩如長河,為他辟出一條轉瞬可移千裡的道路。

遁走之前,他與那熟悉又陌生的皮囊擦肩而過。

熟悉的是臉,玉質瓊華般清俊的輪廓,深沉得仿佛蘊了三千尺秋水的烏瞳。陌生的是神情,更是皮囊下的魂。

當時他沒有認出來,這具皮囊下藏著的人不是謝獨。所以他失了算,於是有了今日之危。

他認不出那個人,就算一同在黑暗的石窟裡等待了那麼多回天明,他也從未看清過黑暗背後謝獨真正的模樣。

不知道身邊人背後藏著多少秘密。

他不應該一意孤行,不該想帶著有秘密的人離開。

“我不會和你一起走,道不同,不相謀,不同歸。”那時謝獨這麼回答他。

那時他固執地不信,覺得謝獨一定有苦衷。

如今方知,管他是由衷還是苦衷,自己都奈何不得。

他太弱小了,可是等他有朝一日強如師父,就能萬事順遂嗎?明月懸的心裡亂哄哄的,思緒絕望紛擾,猶如泥濘。

擦肩而過隻是一瞬。離彆自是輕易,是非卻總是難明。

十天之後,明月懸站在小竹樓的簷下,怔怔聽雨。

被師父送出亡山後,一切難得的順利。他們遇上了前來討伐亡山的萬神闕天兵,仁心的仙修悉心為他們醫治,療愈了那些重傷的孩子。

他們身帶魔氣,為人不齒,有人將他們打成魔門暗探,然而也有人願意力排眾議保下他們。就算隻有那一絲暖意,明月懸也很是珍惜。

不過,他自己在萬神闕中的境遇與同伴可不大一樣。他畢竟,是劍神欲逍遊的傳人。

首座白玄重親自接見他,將他帶在身邊。昨日魔宮階下囚,今日仙門座中客,他的人生終於否極泰來。

這幸運在他多苦多難的半生中前所未得,明月懸甚至覺得恍惚。

白玄重形貌優雅,裝束清貴,一頭黑發末端用白緞係起。秀致臉龐如帶工筆畫意,上頭嵌著一雙沉靜的眼,眸光曜如明鏡。

身居高位卻無半分淩人盛氣,雍容中自有三分溫柔。太蒼山的首徒,居然是一個這麼容易親近的人麼?

廊外傳來腳步聲,白玄重施施然現身,向明月懸露出一個微笑:“明小師弟,攻破亡山的日子擬定好了,就在明日。我要親自領兵掃蕩邪魔,迎回劍神,你想要同我一道去迎接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