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命到窮途惟按劍(1 / 2)

明月懸笑意未褪, 瞳子亮得像兩汪秋水裡映了一天星子。他很開心吧?要是他所信賴的大人能不負期望,從魔物手中救出他的朋友, 對他來說將是何等的歡喜。

可是……

白玄重的頭輕輕一低,幾縷青絲飄垂,正欹在額前遮住眼中蕭瑟。

對不起,我不能。

儀容如神的仙門領袖在魔宮之巔上揮出了必殺的一擊,對準的卻是自己懷中的孩子。

明月懸一無所覺,劇痛從天靈蓋炸裂到四肢百骸,而他臉上的笑甚至來不及消去。

鮮血滲出烏發, 一道護體的虹光堪堪亮起,在那足要人命的一擊下勉強護住他一口氣。

生死頃刻。

孩子摔在地上, 他的天地就在這一瞬傾陷了。自此日落月墮,滄海橫流, 滿目都是血色。

一聲歎息自身後飄來,飛刀一樣疾而準地紮在他心上。

“居然是劍神大人的護印擋住了我?真可笑啊,為什麼得到劍神傳承的偏偏是你呢?”白玄重喟歎道, “大人真的知道他救下的是什麼人嗎?”

護印一破, 欲逍遊頓有所覺。

疾風中,神祗般傲立天地的身影忽地一僵。隻是一瞬息的事, 但足夠老練的戰士趁隙逃生。迦檀抬起一隻血肉模糊的手, 抓緊咒姬那幾乎被飛劍劈為兩半的蛇尾,拖著她一躍落入深淵。

當逃則逃。他們並不愛惜這條薄命, 但決不能斷送得無益。

“阿梵大人, 很快就可以回來了啊……我們萬載的悲願, 等得也實在是太久了……”

劍光裡,迦檀的聲音被割得七零八散,語不成句。

欲逍遊最終還是舍了咫尺可殺的獵物,旋身飛向自己徒兒的所在之處。

“為什麼?”

飛羽如刀,架在明月懸的頸間。最開始的時候,那還是救他的刀。

“因為我彆無他法。”白玄重緩緩道。他攤開手,蒼白手心裡棲著一隻小小紙鶯,紙翼上鮮血濕了符文。

白玄重冷冷垂眸,素常的溫煦神色從麵上褪去,露出底下玉筋鐵骨的剛硬。

他是萬兵統領,持劍衛人間。該有的覺悟早就有了。

“要阻止那個人複活,殺你,是我唯一可走的路。”

明月懸愣愣聽著,動了動蒼白嘴唇:“這些同我有什麼乾係?”

“你一定要從我的嘴裡聽到真相嗎?”白玄重低聲道,“那麼我告訴你吧。你難道就沒有想過,為什麼亡山要捉走你們毫無用處的小孩?朝你們體內灌的那些魔氣究竟有何用處?”

白玄重戟指一揚,點向遠處:“看啊!”

明月懸艱難轉過眼珠,霎時心臟一跳,目眥欲裂——就是方才白玄重暗算他,他也未嘗憤怒若此!

他的夥伴,同他一起做了亡山數年俘虜的少年們,就在不遠處被綁縛於地。雙眼緊閉,似無知覺,模樣卻並不安詳。

黑氣如煙,縈繞周身。魔氣中飄著縷縷白影,赫然是離體的魂魄。白玄重的親信盤膝而坐,腕上繞著仙索,將那些少年縛在自己的身側,如同牽著溫馴的牛羊。

少年們的魂魄悠悠飄來,融進那人手中的金鼎裡。鼎中火沸,魂魄一落入火中便受其煎熬,發出熔骨灼心的慘叫。

“住手……住手!你要叫他們魂飛魄散嗎!他們是無辜的啊!”明月懸不顧自己也是砧上魚肉,在白玄重的刀下淒厲叫喊。

白玄重平靜地說:“看看他們的魂魄吧,破碎支離,與常人相較無疑太過弱小,應當是轉生之前就有所缺損。當然,若非如此,也不會被那人盯上。”

“什麼盯上?”痛到極處,明月懸的心反倒愈來愈靜,愈來愈冷,猶如鐵刀沉入冰寒之水。

捧鼎之人輕聲誦咒,鼎中魂火正沸,漆黑的殘影在火焰中掙紮。

明月懸屏息。

白玄重道:“你們的魂魄裡少了一道先天陽火,取而代之的是有心之人種下的魂影,他用你們的魂魄做了容器,用以承載魔王的分魂。”

當年劍神斬魔,拚儘天地神威,粉碎了魔王的神魂。

常人魂魄一碎,決無再生之理,然而通天徹地的強者自是非比尋常。魔王部下想要替他修補魂魄,便想出了這“嫁接”之法。他人的神魂是根,將魔王的殘魂種在上麵,自然可在輪回中吸取養料。

天地有靈,厭憎這個曾想將他們付之一炬的家夥,要不是借助他人的魂魄瞞天過海,皇非梵怎麼可能入得了輪回。

“你們每個人,生來都是那魔頭的一部分,是他的眼,他的耳,是遍染血腥的雙手!你們的存在即是魔王複活大計中最重要的一環。”

白玄重雙眼熾亮,如白夜的太陽。

“複活的術式不在那深淵之底,在你們的魂魄之上,出生之前便已烙好。你們與他同生共死……隻要你們活著,皇非梵也必將回到陽世!”

煉魂鼎中,魂火燒得壯烈,光焰中跳著一條條黑蛟般浮遊的影子。那是天魔之魂,一顆支離破碎、而又不可摧毀的心。

什麼是同生共死?

魔王的魂魄,散落於這百餘個孩子的身上。他的一條命,也係在這百餘條性命之上。

隻要這些孩子不死,他的分魂就能在元氣補足後回歸己身。這些孩子要是碰上了意外,魂魄也可再入輪回,重來一遭。複活大計或有延遲,但絕不會失敗。

除非……將作為他宿主的這百餘魂魄,百餘性命,在入輪回之前就葬送得乾乾淨淨。

這是魔門的風險,也是正道的機會,不過亡山中人甘冒此險。他們不擔心會敗在正道手上,這手段再卑鄙,也是完克那些玄門正道。

完克他們的操持、德行與天真的慈悲。

白玄重的手指緩緩移向腰間的羽翎,那是他用於操縱飛刀的法器:“我不會給他複生的機會。無論他手上捏著什麼籌碼,我都不會容他得逞!”

羽刃一緊,在明月懸頸間刺出一道淺淺血線,隻要再往下半寸……

這一刹猶疑,是他僅有的生機。明月懸咬破舌尖,濺血成劍,血花將頸間的翎羽飛刀一刹擊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