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愛恨往生(1 / 2)

封印記憶, 並不算什麼難得一見的異法。可是天下能有幾人, 嘗過記憶被封百年、再一朝解開的滋味?

這滋味可不好受。

一朝夢醒,怔忡三生。

朱弦狂亂地以手捂臉, 她還沒有做好承擔這一切的準備。可那些聲、色、形、味, 衝上她的臉, 撲上她的耳, 蠻橫地要往她心裡鑽。

於是她在疼痛中明白了, 眼前這鑼鼓喧天正要開演的幻境可不是什麼假模假式的皮影戲, 真真切切是自己的記憶。

是百年前已經發生, 不會再發生、也無可補救的事。

是縱然忘了一百年,再隱隱約約看見個輪廓, 還是會叫她覺得心痛的事。

幻境裡, 她看見了自己。

還是五六歲的蒙童, 紅絲絛紮著雙丫髻, 搖曳著牡丹似的大裙子在往生閣中跳蕩。孩子調皮, 尋常侍女根本攔不住, 隻能慌慌張張追著她跑。

往生閣中一步九回,步步藏迷陣。可朱弦膽子很大, 哪兒都敢闖,烏溜溜的眼珠一轉,就敢跑到流波池邊, 沿著池岸柳枝跳上水鳴鸞的背。

“大小姐, 那是大妖怪, 使不得呀……”侍女提著裙子在後麵喊。

朱弦奶聲奶氣地回道:“有什麼使不得的!我是爹爹的女兒, 往生閣裡有什麼我不能碰的東西!”

女孩揪著大妖怪的羽毛,在風中蕩起了秋千。妖禽背上翎羽綿如草野,紅裙的女孩兒就乘著風在這片草野中翻滾,笑浪,如風中的一片火紅花兒。

膽敢製止她莽撞之舉的,也隻有聞訊趕來的閣中精英弟子了。

一位年輕道士安撫了暴躁的水鳴鸞,衝小姐歎了口氣:“大小姐怎麼能這樣淘氣?閣主剛剛傳令,要小姐去麵見他,這是正經事。”

女孩嘟了嘟嘴:“我要爹爹親自來接我。他不來,我就不去。”

幼貓般的臉上寫滿嬌縱,烏溜溜眼珠偷偷轉來轉去,像兩粒水靈靈的黑葡萄。那是一個孩子最快樂的年紀,任誰看到這雙眼睛都會明白,在這孩子迄今為止的一生裡,她從未品嘗過半絲苦澀。

來尋她的那名修士在外也是威名赫赫,實力超卓,偏偏拿一個還沒入道的孩子沒有辦法,給她搞得愁眉苦臉。

朱弦懶洋洋躺在大鳥脊背上,身下鳥羽太過綿軟,她陷在其中,片刻便昏昏欲睡。

不必睜眼,也知陽光一定落了滿身。

就是在這時候,有什麼擦過她的臉頰,恰似柳絮春風一時拂麵。

年幼的朱弦一睜眼,便看見懸於頭頂的那張麵孔。輪廓明朗,張揚如火,一刹點亮了她的眼睛。

女孩抱住撫在她臉頰上的大手,咯咯笑了起來:“爹爹!”

回憶之境裡,頭紮雙髻的小女孩笑如銀鈴,一串串歡聲笑語俏皮如燕子,嫋嫋飛過重閣宮牆,餘音不絕。

幻境之外,紅衣的少女怔怔望著幻境中重現的男子,不覺淚流滿麵。

被白衣青年牢牢製住的火靈也停止了掙紮。

怨靈非人的雙瞳裡,頭一回照進了色彩。

“阿……寰……”

笨拙開口,口舌如鏽。百年的淚水、相思、怨恨,鏽了她的聲音,更老了她的眉目。

百年生死兩茫茫。

一百年前的故事裡,小小的朱弦還拉著父親的手,一如往常地舉步慢行。

池寰照顧她的步子,也走得很慢很慢。

這個旁人眼中猶如火鳳般耀眼而傲慢的男人,在女兒麵前,卻總是溫和親人,收起自己一身囂張刺人的鋒芒。朱弦根本不怕這位大能,連他在教誨自己什麼都懶得聽,拿出自己的娃娃擺玩。

——然而這一次,破天荒地,池寰劈手奪走了她的娃娃,要她認真聽完他的話。

朱弦扁嘴要哭:“爹爹欺負人!爹爹壞!”

池寰低頭,定定看了她一會兒。那眼神明晦不定,最後漸漸歸於杳暗。

他說:“朱弦,今日與以往不同,我說的話你必須牢記、必須遵守,一字都不能忘,一步都不能錯!一會兒我要帶你完成蹈火大陣的最後一式,若出錯,則前功儘棄。”

朱弦遭了驚嚇,連連點頭。

她先天體質不良,陰陽不調,父親為了替她伐經洗髓,特意從古書中找出蹈火大陣,彆出心裁要借陣法之力改善她的體質。朱弦從小治這病就治慣了,藥吃多了不覺苦,對這陣也就認真不起來,心下隻覺稀鬆平常。

隻有幻境外的少女朱弦臉色一變。

這果然是她忘記了的事……在她本來的記憶裡,父親遭明月懸所殺,蹈火大陣最終也沒有真正完成!

父親的死撲朔迷離,母親丹睢夫人幾度上門質問,都被明月懸敷衍過去。她們始終不知,那個於她們而言猶如天上之日的男人,究竟是如何墜落的。

朱弦哽咽著轉頭。

她泣道:“你為什麼要封印這一段記憶?它對我來說很重要,對吧?明明是我的記憶,還有我爹爹……是我和他的記憶!你憑什麼?”

明月懸臉色幾變,最終隻是倉促道:“你會明白的。不要再哭了,堅強點……記住你對我的承諾,你已經長大了。”

往生閣的第一寶地,名為輪回祠,池家父女就是要在那裡設陣。

小女孩牽著父親的手步入神祠,祠堂宏大壯麗,而所有的刻像都不曾點睛。

朱弦第一回來的時候,也問過父親,為何那些漂亮的雕塑都是盲眼。

池寰回答她說:“往生閣憑借術數聞名天下,然而術數終究是‘道法’,我派真正要追尋的是生死輪回的真諦。輪回之道,在於超脫,已逝者想要棄絕輪回,往生之前便不能再回頭一顧。”

看不見世間,心中便不會有牽掛。其實往生閣所修也算是無情道,以有情為試煉,隻求勘破。

朱弦卻不信這些玄奧的道理,她深知自己的父母,是天下至情之人。

“乖,到陣眼去。”池寰向女兒低語。

陣眼是兩條火環長蛇,模樣最使小孩子驚怕。但朱弦知道她有父親在,興高采烈就跑了過去。

輪回祠外,長門深鎖,高窗掩映晚照斜暉。朱弦覺得陽光落進大殿時,好像一層又一層的金紗蒙在爹爹臉上,叫她看不清爹爹的表情。

金光流火交映下,那個麵目華麗冷硬的男人似乎也是神像一座。

突然間,朱弦蹦了起來,揮了揮手:“爹爹!”

那一刹她突然驚惶,想要確認那人還確確實實在自己的眼睛裡。

池寰竟通身一震,朱弦看見他的手突然痙攣起來。

爹爹可是往生閣主,怎麼會失態呀,是陣法變難了嗎?朱弦歪了歪腦袋。

接著,她看見流火飛舞,然後便是金鐵之聲——

——輪回祠外的九重金鐵天門,忽然一齊洞開,聲如雷霆!

破門的巨響,也掩不住那清越的腳步聲。

有一個人正從神祠外的長道上步步走來。

漫天斜陽熔金,流火如雨,而那人是金與紅中的一抹白。

——明明是普普通通的一襲白衣,卻比壯烈的金與紅都更加華豔奪目。白衣人近前時,朱弦仰了一仰頭,然後眼裡就再看不見其他。

小孩子的眼睛那麼簡單,看山就是山,看水就是水。

可是,朱弦心想,看過這個人之後,她以後再看見什麼漂亮的山啊水啊,一定不會隻看見山和水了——她一定,會想起這個人,然後在心裡暗暗作比較。

她再看見美麗的東西,一定會想起他。

可天地再大,萬物再美,都不會再有此刻驚鴻一瞥的驚豔。

那個足以驚豔眾生的白衣少年穩步走來,每一步都踩碎一個往生閣的陷阱。

他走過最後一扇門,停步揚首,眸光掃來時朱弦心頭一顫。她在往生閣不變的春光中長大,那清冷的眼神卻使她初次見識到何謂冰雪。

從破門那一刹起,池寰就繃緊了脊背。但直到少年走到近前,他才轉身相對。

他是往生閣主,在後輩麵前決不會失去威儀。

朱弦訝然發現,明明是同門來訪,父親身上卻放出了那麼迫人的威勢,令她都有些瑟縮。

那少年卻似不覺。

他淡淡開口:“閣主,最後的時辰已至,對你的調查結束了。你對世人的欺騙,不必再繼續下去了!”

池寰麵無表情:“首座,你還是堅持認為,七玄間之亂是我的手筆嗎?”

年輕的首座答道:“天日昭昭,證據確鑿,是非自斷。你的黨羽受不住良心的煎熬,已對誅邪台的衛真人坦白了一切。他說你中了已故魔王的圈套,被魔王傳承所惑,生了心魔,於是誘發了這一場內亂。”

少年指尖拈著一片銀葉,銀燦燦的劍光半收半放。他還沒有真正拔劍,然而殺氣已然盈野。

“閣主,收手吧!懸崖勒馬,時猶未晚。若您甘心放下一切,入監牢贖罪,我一定助您斬除心魔,重回正道。”

朱弦呆呆地聽著,那些複雜的字眼她都聽不懂,她隻知道從未有人以如此鐵硬的口吻對父親說話。

池寰負手冷笑:“荒謬之至。你是要我——堂堂往生閣主,在你麵前俯首認罪、束手就擒?”

明月懸道:“天子犯法,亦與庶民同罪。”

池寰怒意勃發,眼底爆出火炎,須臾卻道:“我無罪,那些皆是旁人詆毀。我會向你們證明,我不曾貪念魔王傳承,不曾染上心魔。”

白衣少年眼神清冷,若憐若諷:“這些話你自己信嗎?連我開天眼都能看出你道基有異,何況衛真人那能辨忠奸的神器誅邪劍?”

“——到時候誅邪台上,當著天下人麵一劍斬出你的魔身,那才是真的顏麵儘失。”

池寰沉默一晌,忽然轉身,大步走入火陣。

“再借我一刻,等我醫好了我的女兒,再跟你走。”

明月懸愕然:“女兒?”

他第一次認真端詳起年幼的朱弦來,眼神中少了些鋒銳,多了幾許遲疑。

那是個孩子,眼神清澈的孩子。

池寰的手按在她頭上,她就縮到爹爹的懷抱裡。

“小女年幼,天生有疾,我這一去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回轉,要是今日不將她治好,恐怕要落個遺憾終生。”

明月懸呆了一呆,往生閣主的愛女天生殘缺,此事他也有所耳聞。池寰一心救女,此舉也無可厚非。

那女孩的眼神清清如水,令他無法硬起心腸拒絕。

少年低聲道:“閣主,好好同令愛道彆吧。人生路遠,未必沒有再見之期。”

池寰聽了他的話,臉上隻浮起一抹慘淡笑意。

他抱緊了懷中的女兒,溫聲道:“弦兒,人生如飄萍,擦肩何其倉促,漂泊何其長久,我們且珍重這最後一刻吧。”

朱弦懵懵懂懂,卻也徒然生出一股害怕來:“爹爹,什麼最後一刻?”

池寰靜靜望她,眼神一霎悲、一霎喜,最後凝成如麵色一般冷硬的寒冰。

“這是你我能相伴如尋常父女的最後一刻,也是你身為凡人滯留人世的最後一刻。不過不必害怕,這是往生閣的光榮,也是你的光榮啊,我的女兒!”

父親說話的口氣忽地熾熱起來,熾熱到令朱弦駭然大驚,疑心自己的耳朵下一刻就要被燙傷。

朱弦朝後一縮,父親的大掌卻牢牢箍住了她的肩膀,固定住她身形。池寰用力一咬舌尖,一簇鮮血飛蓬般濺射,染在她眉心,留下一個血紅印記。

女孩驚叫失聲。

殿外抱劍而立的白衣少年霍然轉臉,臉上綻出猝不及防的驚愕。

隻是短短一瞬過去,那淒涼的訣彆一幕便蕩然無存。

焰陣的中央,男人緩緩舉起尖聲哭叫的女孩,看她額頭上蜿蜒流下的血痕。鮮血過處,嫩白肌膚被浸出奇異的紋路,一張幼小俏麗的臉霎時猙獰無比。

明月懸雙眼圓睜:“那是什麼……你女兒臉上那是什麼東西!你不是說要救她嗎,現在你都做了什麼!”

男人的聲音透過孩子的哭叫傳來,愈顯清晰有力。

“我是在救她,難道你以為我會害自己的女兒嗎?她要承受的隻是這一時的痛苦,痛苦過後便是新生!”

明月懸不理會他狂熱的話語,蹙眉掐指,去試探朱弦身上的法門。

那女孩天生體質特異,陽氣過盛,乃是少見的“九九玄陽體”,適於修行,但更容易承受不住力量而早亡。池寰為了替女治病,定期利用陣法吸去她體中多餘的陽火……至少他是這麼告訴同門的。

往生閣內,靈氣的流向被閣中秘法掩蓋。明月懸打開天眼,隻看見一片迷霧。

少年眼光一厲:“往生閣隻不過是萬神闕的一脈,在首座的麵前還妄圖欺上瞞下,何等囂張!我的確是容忍你們過頭了!”

劍光驟亮,無形的迷霧也為其斬斷。

池寰想要分出一份神念,去喚醒他在往生閣的草木廊閣中早就埋好的法術。然而,明月懸的劍來得如此之快,遠超他的料想。

那是輕靈至極、又咄咄逼人的劍。

劍出——

——轟隆!

往生閣的天宮月闕、連雲樓台,其下植根的地基並非山與雲,而是集百代智慧書寫而成的術數陣法。他們整座門派,都是沉默矗立的機關堡壘。

而明月懸的這一式破靈劍,斬的不是有形之敵,正是無形之術。

所謂一劍破萬法。

這一劍歪打正著,破了覆蓋在往生閣上經年不滅的幻陣。多少苦心構築的術數推演,一霎如大廈傾、雪山崩,在震耳欲聾的轟隆聲中塌作漫天飛灰。

大地動搖了。

法陣受創,紛紛從休眠中驚醒,於震蕩中發出龍吟般憤怒的吼聲。

它們要還擊,懲罰膽大而狂妄的闖入者。

一時間,往生閣內無數靈光大亮,璨如燈火,它們的靈力飛過亭台樓閣,每一擊都指向神祠中的少年。

“……可惡!”明月懸勃然大怒,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高高揚起,隱而不放的漫天劍雨終於快然落下。

他輕聲道:“又是瞞著我們設下的殺陣,還不分敵我……看來池閣主統領下的往生閣,是真的把我們當做外人、甚至敵人啊。”

池寰淡淡道:“還請首座寬宥,我往生閣素來如此。”

明月懸氣極反笑:“那接下來我要做什麼,便請閣主也多寬宥寬宥,反正我這個人也是一貫如此嘛。”

朱弦已經暈了過去,池寰抱著她,就像攬著一匹緋紅的緞子一樣輕巧。不知為何,他始終沒有再看她,隻是強迫自己注視著敵人的背影。

那個少年的背影,輕劍烏鬢,白衣風流。

一襲孤清的白衣,孑然獨立在往生閣的重重宮闕、重重殺機之間,卻不顯渺小羸弱。

或許,隻是因為那隻白玉般的手上提著劍。

手中三尺劍,可斬千裡人。

“……明明入道的時日尚淺,卻已有如此氣勢。果然,是雛鳳一般的強者啊。”池寰緩緩道,烈火此時已攀上了他的手臂,衣袖燒成飛煙,露出臂上鮮紅猙獰的傷口。

陳年的舊傷了,可這許多年頭,每時每刻,竟然疼痛如初。

池寰歎道:“若我們早些時候相遇,哪怕隻是早個短短十年,我都必定與你痛快淋漓酣戰一場!”

他話音甫落,輪回祠中火光陡滅。

一切都暗了下去。

隻有男人懷中的小女孩倏然睜開了眼,那一雙眼睛熾熱燦爛,明亮得仿佛是昏暗祠堂中初生的太陽。

那時,明月懸正料理完陣法與暗箭,自斯轉身。

血染的笑意霎時一凝。

自持如他,眼中映出這番景象,心中也是重重一沉,如遭雷擊。

神祠原就軒敞,隻是大半殿宇都隱藏在廊柱背後無光的陰影裡,幽如無極之淵。然而此時此刻,太陽從殿中女孩的眼中漸漸升起,她身上也隨之放出照徹一切的金光,寶殿中霎時間溢滿了浩然如海的光明。

明月懸呆呆望著她,那女孩的身形浮到了半空,像一個小小的人偶,內裡被掏空了、灌滿燈燭,整個身形隻是一具亮堂堂的人皮燈籠。

她身後,諸幻儘滅,一切歸真。

輪回祠被照出了它的真容:一尊尊閉目神像如林而立,身後千軍陣列——

神像背後,內殿之中,赫然藏著無數手執刀兵的修士。他們身上活人的氣息已極微弱,麵容冰冷僵硬,幾與墓葬中的兵馬俑無異。

這神祠堂皇燦爛,如一座古墳,藏著千軍萬馬,都是殉葬的活死人。

明月懸下意識後退一步,危險的氣味刺得他頭皮發麻。

“這些……都是你往生閣的弟子?”他勉強靜下心來,辨認出了那些活死人身上的衣飾。

少年厲聲道:“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池寰默然不語,一手牽著他漂在空中的女兒,輕柔得像牽著麵風箏,威力可怖的活死人軍就在他的腳邊。他們向他叩首,恭順如被馴服的野獸。

明月懸的眼神陰晴變幻,潛藏著憤怒。

他不怕死戰,打他上門問罪的一刻起,他就做好了與往生閣大戰一場的準備。可那時候他以為,在他對麵的會是甘心墮魔的魔門走狗,而不是……受人操控、淪為行屍走肉的同門!

少年雙瞳如火,幾乎要將眼前所見的一切付之一炬。然而他怒目所向的那個男人根本是塊鐵石,雖寒冰烈焰,亦無所動容。

池寰隻是自顧自地說:“我既然應允了你,便不會毀諾,我會跟你回去領罪。相對的,你也答允了我,讓我完成這個陣法。”

明月懸握緊了劍柄:“我隻答應過讓你救你的女兒,可沒允許你瞞天過海,暗害同門……”

這到底是什麼陣法?莫非池寰救治身患宿疾的朱弦是假,召出這些活死人,為自己爭取一隙反敗為勝的機會才是真?

“為了對付一個小輩,連自己的女兒也利用,真是大能風範。”明月懸嗤笑一聲。

他心意已決,不動聲色轉動手中劍尖,想要算出陣中破綻一劍斬去。可朱弦偏偏這時候動了起來,磕巴磕巴轉過頭看他,她的眼睛像是兩個盛滿無上光明的燭台。

明月懸心中一驚,此時他再細細打量,終於瞧出了她身上的異常。

女孩滿身咒縛,連接她道體與陣法的靈氣流掩藏在咒縛之下。

按理說,這陣法是緩解她“九九玄陽體”體質所用,靈流應當將她的身體與陣勢連通。如此,烈極焚身的陽火才可被引入陣中,解她一時之危。

可此時,靈氣如絲如織,貫穿她的身體,絲線的另一端卻是牽在那些活死人的身上。

提線木偶般的小小女孩,一身精元隨著千千絲線儘數散去,流入彆人的軀體。

明月懸自言自語,推算這陣法,越算越茫然:“你把你的女兒煉成了這些東西的養料?不,不對,若被煉成爐鼎,精氣被人采去,其人必然衰敗,可她卻……”

卻益發鮮活,健康,如神祗般光彩熠熠。

這絕不是被采補的模樣。

雖然她確確實實做了這些活死人的養料。

“采補?那等下作手段,令人不屑,與我這陣法相提並論是辱沒了它。”

池寰伸出一根手指點在淌著陽火的靈流上,撥弄絲線,行雲流水。

“它是池家代代相傳的第一秘法,往生閣的最終奧義,勘破陰陽,超脫天道——在我有生之年能看到它完成,也算是‘朝聞道,夕死可矣’了。”

他微微笑起來,深灰的兩目明亮灼人,竟比女兒眼中的無上光明還要閃耀。難以想象,一個人的意誌竟然能灼熱到如此地步,簡直要把他整個靈魂都焚燒成灰。

明月懸耐心幾已告罄:“少給我故弄玄虛!”

下一刹,少年身化飛劍,如白虹貫日,連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