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是極溫柔的日子。
陽光也溫柔,風也溫柔, 杏花也溫柔, 雨也溫柔。
清狂居的梅花已經落儘了, 疏斜橫枝上抽出了星星點點嫩綠的芽兒, 搖光躺在美人榻上趴在窗柩上發著呆。
春雨一絲一絲地掉落在她發間和臉上也渾然不覺。
糯米懶洋洋地趴在她的腳邊, 帽帽綠油油的一團,在院子裡飛來飛去,嘰嘰喳喳。
為著岐山王陵裡十萬大軍的事兒, 蘇珩借口遊曆,已不在王府好一段日子了,安梓萱也就回了溫陽府陪陪她爹娘。
洛衍書讓人從盛安拉來了幾大車金銀珠寶, 還有滿滿一箱的銀票, 存入了南陵的通元票號,一路高調地從城門繞過主街,旗幟高高插起,迎風飄舞, 寫著個大大的“舒”字, 仿佛生怕有誰看不見一般。
然後他便帶著左言周旋於越州的各個商戶之間,時常不歸家,也不知去了哪兒。
搖光則懶得去打聽, 有時候彆人不想讓自己知道的事, 那便不知道好了。
也是自那後眾人才知道長公主府上養著的那位極好看的舒公子原來不是個吃軟飯的, 而是從盛安來的大富商, 許多人說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銀票, 也難怪那謫仙般的蘇公子也被擠兌得離開了南陵府。
然而南陵府的人們,茶餘飯後卻多了些談資,那越州清流大家晏家分家去了盛安的那支的當家人,也就是文遠侯府的侯爺,攜了聖旨,領了欽差命,戴著孝,回了越州來了。
那是個下著雨的日子,酥雨潤如絲,落在萬物上,溫柔而多情。
搖光命人把美人榻搬到了梅樹下,閉著眼,斜倚榻間。
紅豆和玲瓏去了楊府協辦婚禮事宜,偌大的長公主府空空蕩蕩,隻剩下一隻貓兒一隻鳥兒陪著她。
她一時有些不適應這樣的安靜了,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已經習慣了每日裡熱熱鬨鬨。
“你怎得也不撐把傘,淋濕了身子,回頭得了風寒可如何是好。”
搖光恍惚間以為自己睡著了做了個夢,不然為何那清冷溫潤的聲音如此熟悉,又為何這春雨裡會帶著淡淡的蘅蕪香。
三月有餘了,自己怎得突然夢見他。
直到一聲“喵嗚”,搖光才睜開了眼,斜雨如織,那人穿了一身素白布衣,額間係著素白的束帶,煢煢立於樹下,本就清瘦的身形如今愈發單薄了,如玉的麵龐也削瘦了下去,少了幾分溫潤多了些許孤峻的意味。
他穿白衣當真好看至極,像是孤寂夜裡那抹可望而不可即的月光。
隻是他怎得這般瘦,瘦得她心疼,心疼得止不住地酸脹。
“搖光,梅花已經謝了,我還是來晚了。”
是啊,你還是來晚了,就那一瞬,淚不自覺地從她的眸中湧出,她的心裡是無法言說的酸痛。
她埋怨,她怨為何他不早一點來,她後悔,她後悔自己究竟為何要安排上那些弄人的不幸命運,她愧疚,她覺得自己對不起真正的蘇搖光,她難過,因為她曾經真的動過心。
可是如今,千言萬語,不過彙做一句“我來晚了”,一下子擊中了她心中隱秘在內心深處的所有消極的情緒。
自己是安曉啊,自己是始作俑者啊,自己憑什麼得到這一份深情又要辜負,自己有什麼資格占著蘇搖光的身體心裡卻偷偷裝了彆人。
她過不去這道坎兒,所以她一直不願意去瞧一瞧自己的心。
可是當晏清毓站在那兒,說出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他所有的好鋪天蓋地充斥了她的腦海,而她心中所有的悔意和罪惡感都湧了上來。
自己真是一個頂壞頂壞的女人,自己無論如何彌補,都彌補不了這份或許應該幸福的神仙眷侶如今的缺失。
她一直不敢承認她喜歡上了洛衍書,儘管她總是忍不住偷偷貪戀他霸道的癡纏,可是她終究不敢沉淪,總是繃著弦告訴自己要適可而止。
否則當真正的蘇搖光回來的時候該怎麼辦。
晏清毓用衣袖拭去了她臉上的淚,勾起一個淺淡溫柔的笑:“怎得像個小孩子似的哭了。”
搖光的淚湧得更凶了,這整整一年,她從一個想要攻略虛擬世界的任務完成者變成一個想要挽回真實世界的不幸的贖罪者,沒有誰明白她自己對自己的怨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