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過後,溫向平坐在床上,蘇玉秀把小桌板給擦的乾乾淨淨放在他大腿處,既不影響他的傷腳,也便於溫向平寫字。
溫向平看了看稿子末尾的內容,擰眉沉思了一會兒,又在紙上寫寫畫畫了半天,最後總算是滿意的露出個笑,這才正式開始。
天光漸漸由盛轉衰,房內光線逐漸黯淡下來,全身心專注於文字的溫向平卻絲毫未覺,自顧自將大腦內一閃而過的靈感流瀉於紙張,手邊一遝紙張不知不覺間已經下去三分之一,連蘇玉秀什麼時候出去的也不知道。
蘇玉秀端著晚飯上來時,果然又看見和前兩天彆無二致的場景,隻能無奈的打開燈,照亮一方昏暗的房間。
明亮的鈉燈不遺餘力的照亮房間每一個角落,也一下把溫向平從文字的世界拉了出來。
“玉秀回來啦,今天做的什麼,好香――”
溫向平心虛的摸摸鼻尖,企圖把話題岔開。
蘇玉秀沒好氣的把托盤重重放在床邊的櫃子上,
“跟你說了多少回,天黑了就先彆寫了,等我回來給你開了燈再繼續,你再這樣下去,好好的眼睛非要給你搞壞了不成。”
溫向平自知理虧,麵上乖巧的低著頭挨訓,手上卻不安分,悄悄的把紙筆放到床上,再拿被子蓋住,企圖毀滅罪證,減少一切讓蘇玉秀冒火的火引子。
蘇玉秀睨他一眼,也不拆穿,給小桌板上鋪了兩張報紙――這是為了防止小桌板被飯菜湯汁濺到油滴洗不乾淨,弄臟溫向平辛苦寫下的文字――這才把碗放上來。
因為從一樓的食堂走到二樓還有一段路程,所以蘇玉秀很少做炒麵一類,而更偏愛湯麵,做好以後先把麵和湯分開裝,等上樓來再攪到一起,如此可以保持麵條不糊不脹,吃起來仍然筋道可口。
“快吃吧。”
今天的晚飯是雜燴拉麵,麵是蘇玉秀自己舀了白麵和的拉的,根根有筷子粗細――這是溫向平最偏好的粗細――雙手在麵團上的每一次揉搓按壓,都在麵團裡積蓄了力量。
等到麵團光滑如蛋殼,再揉搓成手腕粗細,最後抓著兩端用力向案板上甩去,柔軟卻堅韌的麵就這樣在不斷的摔打中不斷的拉長變細。
經過不斷的錯手交疊,麵條越拉越長,越拉越細,卻又越拉越粗,一眼看去,竟有成人腰粗,無數似斷未斷的麵條柔韌的在案板上彈跳飛躍,共起共落。
麵條在雙手最後一甩中脫手而去,躍去翻湧著沸水泡的大鍋之中,去白龍入水,馳騁水底,自由的舒展身姿,吸納沸騰的熱水入腹,完成最後的升華。
至於澆麵的湯底,拿了食堂大媽自己醃的酸豆角切丁,飽滿的土豆去皮切丁,綿軟香甜的老南瓜切塊,還有肥瘦得宜的豬後腿剁茸,經過煸炒後的雜燴表麵裹著一層淺淺的醬色,黃綠粉三色把拉麵裹得密不透風。
溫向平夾起一筷子拉麵,澆頭邊迫不及待的追著筷子沿麵而上,仿佛逐光而來。
牙齒剛剛咬上麵條,溫向平便知道蘇玉秀之前花了時間摔打麵團的力氣沒有白費,這股力量沒有消逝,而是儘數積蓄在了麵條內,一口下去,彈跳勁道儘顯活力。
澆頭鹹香濃鬱,醃豆角的酸脆,土豆塊的綿軟香酥,老南瓜的厚重濃稠,還有肉茸的軟糯勁道,巧妙的彼此交融互補,在舌尖的味蕾上迸發出迷人的口感和滋味。
溫向平吃的歡喜,一搪瓷碗的麵不一會兒就見了底,隻留幾滴湯底,溫向平看的可惜,便拿筷子撥拉撥拉儘數送進胃裡。
蘇玉秀端起自己的碗就要給他挑麵,
“又不是沒有了,彆吃這麼急,小心噎著。”
溫向平拿開碗搖搖頭,笑道
“這麼一海碗,我都吃撐了,都怪你做的這麼好吃。”
蘇玉秀聞言露出一個滿足的笑,
“我明天再給你做個更好吃的。”
說著起身給溫向平倒了杯水,
“沒有麵湯,喝點水吧。”
都說原湯化原食,蘇玉秀本來也要端碗麵湯上來的,奈何托盤就那麼大,裝兩個搪瓷大海碗已經很滿了,一點都容不得第三個碗來插足。
溫向平接過杯子,催促道,
“你也快吃,一會兒麵就涼了。”
蘇玉秀胃口小,碗裡的麵也少,不一會兒也吃完了。
“向平,我…跟你說個事兒。”
飯後,蘇玉秀坐在溫向平身邊,有些扭捏的開口。
“怎麼了?”
溫向平握住妻子的手放在手心把玩,摩挲著妻子手心的繭子。
“今天食堂的劉師傅來找我了,說想讓我幫著做飯,每個月都有菜能拿,還有十五塊錢的工資。我就想著――”
溫向平皺了皺眉,雖然沒有一棒子打死妻子的想法,但也表示出了不讚同的意思,
“做大鍋飯很累的,每天還要早起晚歸,我不想你這麼辛苦。”
蘇玉秀抿了抿唇,
“我知道你能掙錢養這個家,也心疼我不想讓我辛苦,可我也想著能給你減輕點負擔,哪怕隻有兩塊――”
蘇玉秀頓了頓,低著頭說,
“我知道,這兩塊錢相比於動不動你幾十上百的稿費是少,可這已經是我在村裡辛苦一年才能掙下來的了。
“這個家裡,我是兩個孩子的媽,是你的妻子,我不想全把擔子壓在你身上,那太累了。”
聞言,溫向平原本勸阻的話咽回了肚子,隻是握著妻子的手沉默了許久。
半晌,溫向平點點頭,算是同意了妻子的想法,
“好,我支持你。”
蘇玉秀訝異的抬頭。
其實她已經做好了被丈夫駁回的準備。
畢竟溫向平住在這樣精致的病房裡,如果有一個在食堂擇菜做飯的妻子,讓彆人看見了指不定要說些什麼不好聽的。
她隻不過是忍不住想爭取一把罷了,卻沒想到丈夫竟然真的同意了。
蘇玉秀一時也說不上來是什麼感受,隻覺得心裡頭暖暖脹脹的。
溫向平緊跟著補了一句,
“先彆高興的太早,我隻同意你去做兩頓,早晨不準去――要不然睡不好虧身子,晚上也不能忙到太晚,不然以後就隻能去中午一趟。”
蘇玉秀能得到丈夫的支持已經很是歡喜,哪裡還會拒絕這些條件,不由得抿著嘴笑起來。
溫向平看的心裡又軟又酸,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
夫妻二人便這樣靜靜相視而笑了一會兒,蘇玉秀突然開口道,
“其實――就算你不說,我也隻打算去做中午一頓的。”
恩――?
這回輪到溫向平訝異了,
“為什麼?”
蘇玉秀嗔他一眼,
“我要是連晚上的那頓也做了,誰看著你傍晚寫字的時候開燈呢。”
溫向平一噎,默默的摸了摸被子裡的紙張,不由得有些心虛,於是連忙岔開話題,
“陸大夫今天跟我說,我恐怕得在這兒待到年後了,想著兩個孩子一直在家待著我見不著,這心裡也是難受。
“雖說等過陣子骨頭長住了,借著輪椅也能到處跑,可從城裡到鄉下到底路途遠,又顛簸的不行,到底不方便,而且到時候還要時不時回來找醫生做複查,來回跑太費勁,也跟兩個孩子待不了幾天。”
蘇玉秀聞言也擰了眉,溫向平在這兒呆著,她肯定也回不去,雖然孩子有李紅枝和蘇承祖看著她也放心,可就跟溫向平說的,這都大半個月了,她心裡對兩個孩子也想的慌,兩個孩子長到這麼大,還從沒跟她分開過這麼久呢。
“那也隻能讓爸媽上來的時候把兩個孩子帶過來看看了,還能怎麼辦。”
溫向平順著杆子往上爬,
“你不嫌孩子跑的累我還心疼呢,我想著,如果不出意外,補的稿費應該這幾天就能到,到時候怎麼也能有個三五百。
“正好我的腳也長穩了,借著輪椅也能走動,到時候咱就在醫院附近租個小屋子,把兩個孩子一起接過來住一陣子,你覺著咋樣?”
“這――”
蘇玉秀有些心動,又有些遲疑,
“可要是你的稿費沒那麼多呢――”
溫向平佯怒,
“怎麼能這樣質疑你聰明的丈夫,到時候要是沒錢,我就繼續拉著你住這兒,一起被人家嫌棄!”
蘇玉秀被逗的直捂嘴笑,
“太壞了你――”
玩笑歸玩笑,溫向平對自己的作品還是很有信心的,目前一再加刊的《紐扣媽媽》已經足以證明他的實力,再加上從幾次信件往來中看,羅副編也不是賴帳的人。
也因此,這事兒當是不會出什麼意外的。